谢幼灵从厕所里出来,臂弯里挂着白色的工作衬衫,身上换了件印了绿色青蛙的长袖,老远就看到赵寻站在大厅角落的公告栏前,身上的外套已经脱下来了,被用两根手指嫌弃的捏着挂在身侧。
“你在看什么?”谢幼灵走过去。
赵寻把外套扔给他,指了指公告栏里初三四班负责的宣传板报,靳乐的名字出现在角落的制作人名单里,制作日期是两周前。
谢幼灵看过无数场生离死别却很少直面物是人非,哪怕是陌生人,怪异的酸痛都从心脏像指尖蔓延,抓着外套的手缓缓收紧:“如果真是那样……”
赵寻淡淡道:“所以才一再叮嘱你不要去探究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我们看到的比普通人多,就会知道的比他们多,知道了就想用自己的道德去干涉,干涉就会破坏纪律,两边都受折磨,不要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可是……”谢幼灵还想反驳,忽然赵寻看向他身后,绕过他叫了声:“阿姨。”
谢幼灵转过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非富即贵的女人,手里拎着一个爱马仕鳄鱼皮包,脸上画着淡妆神色却难掩憔悴,连带着声音也轻飘飘的:“你是?”
赵寻礼貌道:“我是靳乐的同学,以前家长会见过您一次。”
“哦。”那女人抱歉的笑了笑:“我就去过一次乐乐的家长会,也没怎么记人,不好意思。”
“没事的,阿姨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那女人叹口气:“今天乐乐头七了,再没感情也曾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她奶奶那里我不敢去就来这里看一看,她在哪个班级,能带我去吗?”
赵寻刚想回答就听谢幼灵急道:“靳乐究竟也是您女儿,为什么这么不关心她?”
谢幼灵从出生就是众星捧月糖水罐子里泡大的,一众亲戚围着,父母都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了,这样长大的孩子很难理解面前的女人作为一个母亲的作为,那女人低垂着眼,这幅模样非常像靳乐:“是我们的错,她是一个不被祝福着出生的小孩,后来我和她父亲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她的存在更是我爱人眼中的刺,为了我的家庭我不得不和她疏远,但我仍然爱她。”
谢幼灵觉得有点荒谬:“爱她的方式就是她自杀两天后才来学校?”
女人摇摇头:“她自杀的事情我有过预感,只是我还没有任何准备这件事就突然发生了。”
“有预感?”赵寻问道。
“我想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但是没有来得及。”
“没有来得及?可那是人命啊,你甚至可以去阻止的!”谢幼灵绕过赵寻看着那个女人。
“谢谢你这么关心乐乐。”女人直视着谢幼灵的双眼:“只是这是我们家的事情,已经上课了,不要因为她的事耽误自己的学业,去上课吧,我等下课了再来。”
赵寻道了再见拉过还想再说两句的谢幼灵往大厅外走:“你太冲动了。”
“实在是怎么有这种当妈的,她知不知道她女儿有可能是因为......”
谢幼灵忽然顿了一下,有点疑惑又带着点难以置信:“她知道?”
赵寻回头看着还在公告栏前驻足的女人:“时间不多了,去找李伟吧。”
——
“怎么周末还有空出来,不是学校补课吗?”程莉莉打了个哈欠,老远走过来就伴着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响声。
赵寻背靠着水管抱臂站着,闻声侧过头看向她。“莉莉姐”,谢幼灵跟着探过头伸长脖子打招呼。
程莉莉唉了一声:“处理完了?完了就上去和王鑫伟结单吧,她昨天晚上还来来回回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
“也不算处理完了。剩下的魂是找到了,但在她丈夫李伟身上。”谢幼灵撑着下巴:“这次是来堵李伟的。”
“李伟?她老公?”程莉莉一脸莫名其妙:“她老公和这事什么关系?说说看。”
谢幼灵看向赵寻,赵寻挑着眉回看他,两秒后妥协了:“我们去学校问了她的同学和班主任刘珊,她的同学说自己和靳乐看见过刘珊和李伟在一起多次,刘珊那里说李伟从来没有见过靳乐,可是李伟身上却跟着靳乐至少一半的魂。”
程莉莉茫然道:“那说明什么?”
“看你怎么理解。”赵寻摇摇头:“但怎么理解都是猜想,找到人问清楚才知道。”
程莉莉蹙眉低下头看向谢幼灵:“你是不是特别想弄清楚这里面的事。”
“我本来就是要找李伟收魂,不算狗拿耗子。”谢幼灵摊着手一脸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无奈。
“你有想法吗?”
“......”谢幼灵叹了口气:“有。”
“那么不管这件事结局是怎么样的,不可以感情用事的报警,不可以以阴间工作者的身份对阳间的任何一件事情作出干扰。”程莉莉提醒道:“被发现了不是小事。”
谢幼灵摆摆手:“我知道,你说了多少遍了。”
“她说的再多有什么用,你听进去多少。”赵寻在一旁冷冷的盯着他:“我知道你看不下去,但生死簿上只要没有李伟的名字你就不能放任靳乐胡来。”
“我是你的前辈我能不知道吗?赶快走吧再晚要赶不及了。”谢幼灵转身往楼道走,程莉莉拍拍赵寻的肩:“他大事上会有分寸的,你别为他担心。”
赵寻跟着进了楼道:“不是为他担心,是怕他连累我。”
程莉莉愣了一下,继而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王鑫伟的家住在市中心的老小区里,楼道狭窄没有电梯隔音也差,程莉莉刚走到三楼王鑫伟就推开门等着她:“程小姐来了?有进展了吗?”
程莉莉加快脚步上楼,刚站稳就被热情的拉进门,不大的客厅里还坐了个膀大腰圆摊在椅子上的男人正看过来:“这就是程小姐?长得很漂亮呢。”
程莉莉敷衍的客套两句,转向王鑫伟:“这才一天,王老师别着急。”
“其实也不是着急,我和我丈夫之前都感觉有脏东西不太舒服,程小姐给的那个符我贴在门上以后我们两人确实觉得身上轻松不少......哦还没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李伟,也是老师,你们坐吧我去倒茶。”
程莉莉点点头:“麻烦了,李先生好。”
“你好,程小姐年纪轻轻的很有作为啊。”李伟笑着伸出手,程莉莉意思一下伸了手却被一把握住,挣了两下才挣开,心里把人骂出血了面上还勉强勾着嘴角:“哪有什么作为,我就是客服真的这方面的事我也不懂。”
王鑫伟在厨房里将一切尽收眼底,脸色变了又变,拿了托盘端茶过来:“程小姐请用。”
程莉莉接过杯子:“谢谢了,刚刚听你说你丈夫也觉得有东西跟着,可以和我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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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寻和谢幼灵前后脚进门,两人环顾一周,赵寻问道:“都在这吗?”
“都在这里,可是怎么什么都没有。”谢幼灵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餐巾纸袋,扒开来往里看了看:“也没反应。”
赵寻仰头四处找了找,忽然余光撇到件东西,转过身只见门上的猫眼处贴了一张明黄的符纸。
“贴这个了,我撕了,你注意一下。”
“好。”谢幼灵应了一声,赵寻伸手揭起一角呲啦一声从门上撕下,黑紫的雾气骤然从四处聚集在室内向二人涌来,谢幼灵手里抓住的那一小块魂也不停震动着,黑雾钻进他握紧的掌心,耳边依稀传来风声。
“靳乐。”谢幼灵喊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可以把魂还给你但你先冷静一点,你的魄已经回收了你这样什么用都没有。”
雾气的流动越来越快,餐厅桌上摆放的杂志都被带起的风翻开了页脚,客厅里正在谈话的王鑫伟疑惑的站起身去关窗户,谢幼灵看着浮在天花板上慢慢聚集的魂:“今天是第七天了,再不跟我走就没有办法转世了。”
转世两字一出,室内的风渐变微弱,两人紧紧盯着天花板上的黑雾,无法转世对大多数魂魄来说就像活人对死亡一样都有着本能的惧怕。
“我就是转世了又有什么意思呢?”黑色的浓雾忽然下沉在地板上缓缓聚集成一个人的轮廓:“又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活下去的。”
“靳乐?”谢幼灵看向赵寻,赵寻摇摇头,小声道:“别着急。”
“我见过你。”靳乐的声音像隔着层东西,忽远忽近:“你带我去的音乐教室,那天我上了一堂钢琴课,那堂课鼓励我又多活了几天。”
赵寻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前途光明,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你们不是见到了我的母亲老师和同学吗?”谢幼灵手上的灵魂如有感应的微微颤动,靳乐的声音哽咽一般,自嘲道:“原因不是已经**裸的摆在你们面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