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菜都出了锅,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秦殊把剩下几根没烧干净的柴火移到旁边煮饭的灶里,又舀了瓢水倒进炒锅里,拿起丝瓜瓤把锅刷了刷,柴火噼啪作响,一缕缕白烟从锅边溢出浮在头顶,堆积多了,逐渐往下沉。
他长得高,脑袋都笼在烟雾里,柴火的气味直冲鼻腔,不太好闻,但比煤矿烟尘好多了,还不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向烟囱的位置,烟气飘在那一动不动,不知是被什么堵住了。
温颂不小心吸了两口,咳得撕心裂肺,两条腿像是扎根在厨房里,一点想跑的意思都没有。
秦殊皱了皱眉,握着温颂的肩膀把人提起来往门外推,说道:“呛到了还不跑,傻瓜!”
“咳……怎么回事……咳!昨天还好好的呢!”温颂憋着气往外走,边咳边问。
秦殊拍了拍温颂后背给她顺气,见她眼泪都咳出来了不免有些心疼,如果他能多挣点钱,温颂就不用吃这样的苦。
瞬息间,他想了很多,在温颂逐渐减轻的咳嗽声中下定决心,眼神变得坚定。
“好了好了,没事了!”温颂舒了口气,终于把呛进肺里的烟雾都咳了出来,她大口呼吸,揉了揉眼睛,一双眼睛泛红湿润,不显狼狈,反而衬得人楚楚可怜。
她抬头看了眼烟囱,说道:“竟然一点烟都不冒,难怪屋里那么呛!”
秦殊轻拍了拍她的背,见她呼吸正常才松开手,指了指烟囱,说道:“不知道什么东西堵着了,我上去看看,你在这等一会儿,别乱跑。”
“饭会不会烧焦了?”三个人的口粮还在灶上,温颂不免有些担心。
秦殊边走边回:“没事,那点柴刚刚好。”
这一排都是平房,烟囱立在房顶上凸出来一截,站在平地上只能看到黑乎乎的筒身和烟道顶的几根毛边,看起来像是稻草一类的东西。
温颂眯着眼睛看了半响还是看不清,便放弃靠肉眼识别材质,反正等秦殊爬到屋顶上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秦殊肩膀上驾着梯子,一只手拿着扫把,另一只手拿了个陶瓷杯,杯口冒着热气,他把杯子递给温颂,两步走到墙边放下梯子,放稳后换了只手拿扫把往上爬。
温颂边喝水边扶梯子,等他站到房顶上才往后退了两步,仰着头看秦殊的动作。
“这是干什么呢?”秦彩环的声音从屋前传来,她刚进巷子就看到自家房顶上站了个人,还以为大白天遭贼,怕温颂出什么事,吓得赶忙往家里跑,累得气喘吁吁。
“姑姑回来啦!”温颂跟她打过招呼,又解释道,“烟囱堵了,秦殊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秦彩环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气,说道:“隔老远没看出来是他,吓死我了,还以为进贼了!”
不怪她担心,这一排房子住的都是租户,临近过年,大多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屋子空着难免遭贼惦记,自然要万分小心,晚上睡觉门窗都得顶好。
“什么东西堵住了?”秦彩环高声问道。
秦殊拨开上面一层稻草,底下的东西见了光,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到几声细细的鸟叫声,稻草底下几只小小的鸟冲天张着嘴“叽叽叽”叫,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饿的。
“有窝小鸟。”
灶里还有火,烟囱虽然不透气,温度却高,秦殊不敢直接上手,拿扫把杆在上面捣鼓,好一会儿才把鸟窝掏了出来,拿布包着托在手上小心翼翼往下爬,鸟窝底下粘合稻草的泥土被烤干了,随着他动作簌簌往下落。
温颂帮他扶着梯子,等人踩到地面上才松开梯子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东西,这么点大的鸟儿还不会怕人,张着嘴叫的欢快,尖尖的鸟喙毛茸茸的身子,看起来可爱极了,她眼巴巴地看着,手攀在秦殊小臂上,想摸又不敢摸。
秦彩环也凑了过来,背着手啧啧称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的窝,一天烧两三遍灶都没烤死,小东西命还挺大,这是什么鸟?”
幼鸟羽翼未丰,小小一只也看不出体型,秦殊摇摇头:“看不出,见到大鸟才知道。”
“放哪去?沾了人气怕是会被大鸟摔死!”
温颂瞪大眼,问道:“摸一下都不行吗?”
秦殊回道:“不行,野生动物身上不知带了多少病菌,能不碰就不碰。”
只过把眼瘾,温颂一脸可惜地看着秦殊爬梯子把鸟窝放在烟囱旁,拨了稻草恢复原状,嘴里嘟囔着:“不让摸还拿下来干嘛,真是的!”
秦彩环笑而不语,进厨房看了眼,发现饭煮好了,便高声招呼他们两个进来吃饭,温颂应了声,等秦殊下来以后舀水给他洗手。
吃饭时,秦彩环问秦殊晚上回不回去,温颂默默吃饭,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已经悄悄竖起耳朵等着秦殊的回答。
“回,待会吃完饭去给老板送账本,晚点坐大姑丈的车回去,明天早班,睡一晚怕来不及。”
秦彩环夹菜的手顿了顿,看着秦殊问道:“上次就想问你了,不是跟着姐夫做事吗,矿上的活怎么还不辞,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身体哪能吃得消,别仗着年轻不注意保养!”
“之前排好的班,平时组长对我挺照顾的,年底生产任务重不好撂挑子不干,等过完年就不下矿了。”
两人边吃边聊,聊完工作聊家事,温颂边听边夹了一筷子卤肉放到秦殊碗里,等他吃完,趁秦彩环不注意又夹了一筷子过去,秦殊来者不拒,夹多少吃多少,嘴上不停,手却清闲,一顿饭下来,自己都没动过筷子夹菜。
饭桌就那么大,小动作尽收眼底,秦彩环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意,当初秦殊找莫建国帮忙弄学籍的时候,其实她拦过,温颂才过门,品性如何没人知道,要是千辛万苦供出个白眼狼,岂不是得不偿失!且读书花费不少,当时她大哥过世,办葬礼、赔款、车子的修理费,到处都用钱,家里的钱都赔出去都不够,还借了一些,办完葬礼她大嫂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本想着一家人齐心协力先把钱还了,谁知秦殊没跟人商量就说要供温颂读书,把她大嫂气得不行!
但现在,看到两人的相处,秦彩环又庆幸当初莫建国没听她的,温颂成绩好又疼人,看向秦殊的眼像是会发光,亮晶晶的,一举一动粘着丝,另一头紧紧系在秦殊身上,多登对!
吃过饭,温颂送秦殊出门,两人牵着手走过巷子,快到亮光处才松开手,这年头,没有结婚证在街上牵手都算耍流氓,是会被枪毙的,只能在无人处悄悄牵一牵,别的也不敢做。
“二十六那天我来接你,别乱跑,就在姑姑家等我,知道吗?”
温颂撅了撅嘴:“我什么时候乱跑了,一天到晚拿我当小孩子。”
“嘴上都能挂油壶了,不是小孩子是什么,”秦殊笑道,“大舅舅家院里的橘子树熟了,到时候带你去摘。”
温颂还没见过橘子树,听他说起心里便有几分期待,只是面上不显,问起别的事情:“我还以为你要跟马三一块儿过去?”
腊月二十七马三结婚,娶的是秦殊小舅舅家的三表姐,成功从秦殊发小升级到姐夫,婚事刚定下,马三就给秦殊发了电报,叫他无论如何得请假回来做兄弟团,因此温颂才问这一句。
“我都结婚了!”秦殊无奈道。
他们这的风俗,结婚时要找十个朋友组成兄弟团去接亲,跟伴郎团差不多,但必须是单身,结了婚的就不在考虑范围内。
马三订婚的时候,秦殊还在部队,看起来还得打好几年光棍,因此他才特意打电报叫秦殊回来,可谁知道短短半年时间能发生这么多事。
“证还没领呢!”
听起来想赖账的样子,秦殊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过来,便伸手点了点温颂脑门,轻声质问:“你还想不认账啊!”
温颂退后两步逃出攻击范围,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不好说!”
远处开来一辆桑塔纳,车灯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温颂身边,发黄的灯光把她影子拉得老长,温颂心里打鼓,连忙走到秦殊身后。
她刚走开,车灯就熄了,何春生从驾驶座上探出头,招呼秦殊上车。
温颂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地垂下,两个巨大的眼袋挂在脸上,看起来十分憔悴,跟温颂印象里的样子天差地别。
秦殊侧了侧身,把身后的温颂露出来,低声道:“叫人。”
温颂听话喊道:“大姑丈。”
何春生像是才注意到她,点点头,回应道:“小……小温也在啊,有空上家里坐坐,你大姑姑前两天还问起你!”
不过是客套话,秦彩玉估计连她叫什么都未必清楚,温颂乖巧应下:“知道了,大姑丈。”又跟秦殊说道:“那我回去了。”
秦殊点点头:“我看你进去以后再走。”
温颂点点头,跟何春生道别后走进巷子,进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秦殊就站在巷口,路边昏黄灯光打在他脸上,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和指间夹着的烟,见他轻轻点头,温颂便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