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这个是什么?”
金发小女孩指着一份文件上的手写体签名问约翰神父,他合上《圣经》,眼角笑起来有了皱纹,他温和地说:“这是我的名字,约翰。”
“名字是什么?”她问,“你有名字,我有吗?”
约翰神父叹了声气,抬手揉了揉她耀眼的金发,再将《圣经》翻到《马太福音》的第七章,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让女孩看这里,神色严肃,“第13-14节,你会背了吗?”
她面无表情,用甜美的小女孩声音背着冰冷的文字:“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好孩子。”约翰神父欣慰地继续笑起来,他的笑音被咳嗽打断,握拳别过头咳个不停,边咳边抬手不让她看自己,“我想不出有什么名字能形容你,有种说法,名字是一种咒,我希望你能走窄路,进窄门,引到永生,不会被咒所束缚,成为神的使者,脱离疾病与苦难。”
“神父进了哪扇门?”
神父沉默,侧了侧身,复杂的目光像毛线团缠绕住她。
她在这时眼尖地望见神父嘴角鲜红的血痕,异样的红使她眼球缩了缩。一片空白的心像房间照明灯的开关,只会机械地被人打开关上,按照神父为她规划好的路线走,离开神父的房间,她轻轻带上房门,神父房间的灯被他关上,他的影子渐渐被门缝吞噬不见。那一刻,她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似乎懂了神父所进的门很窄很窄,窄得不容许她再进这里,她得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扇窄门。
……
“她到现在都没有名字?”
“谁知道约翰神父怎么想呢,别的不说那孩子漂亮极了,看起来都不像约翰神父的孩子。”
“约翰神父也没有老婆吧,一个人把这孩子拉扯到五岁真不容易,自己还病倒了,那孩子怎么办啊。”
“可不,要是他死了就……”
房间外来慰问老约翰的人们的话语声落进她耳中,她小小的手掌放在门把手上,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阴郁,回头望了眼床上病容枯朽的老神父,她没有走近他,他身上死亡的气息像教堂外盘桓的乌鸦,一声声清脆的啼鸣中,死神的镰刀朝神父无声挥下。她对神父将死没什么感触,尽管这是抚养她长到现在的人。
等修女带懂药理的医生进来,她就离开了神父的房间,一个人朝枯败的树林走去,夜色把树林染得漆黑,以前有教堂十字架亮起的辉光驱赶暗黑,现在辉光黯淡,她刚靠近树林身影就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她那双无机质的眼睛亮起来。她抱膝坐在树下,抬手拿起一块石头,朝半空一瘸一瘸飞着的鸟扔过去,目标是它头顶向下俯冲想要叼走它的秃鹫。秃鹫被她扔的石头砸到地面,头骨流出鲜红的血,染红泥地,她捧起秃鹫的尸体,扒开它的翅膀开始研究起来。
它为什么被她砸中就会死呢?
死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所有人都抵触死亡。
她低头凝睇开出血花的泥地,眼睛睁得很大。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飘来。
“你在看什么?”
她回头,一个小男孩背对教堂面朝她。于是她把怀里抱着的秃鹫尸体给他看,贴心地打开手电筒的光照亮秃鹫的尸体,兽类玻璃般的眼珠没有一丝生息,手电筒的光照亮她染红的双手,小男孩看清楚面前的情形时明显愣了下,她并不在意,只是缓缓眨了下眼,“我在看很美的景色。”
小男孩被她的话吓得跌倒在地,她歪了歪头,抱着秃鹫向前一步,空出一只手向他伸出,他惨叫一声,眼中倒映女孩空白的表情,仿佛她是什么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来索他命,他连连后退,踉跄地爬起来边哭边跑,淡出她的视野。
徒留她的手滞空半晌,缓缓放下。
“……为什么要跑呢?”她问秃鹫。
神父恶疾突发,当晚离世,她眼睁睁望着神父闭上眼睛,再也没睁开,他灰白的脸色像窗外一层厚厚的积雪。修女走到窗边,掩面而泣,外面的雪花飘进房内,被女孩伸手捧住一片雪花,她觉得雪冰冷而美丽。
这一刻,她终于有了神父死亡的实感。
“……为什么会死呢。”她问神父。
修女关上飘雪的那扇窗,回来弯腰抱了抱她,拎起行李箱一言不发地离开教堂。
她注视修女离开的背影,看着教堂的辉光无人再点亮,她有好多好多问题,那都是她现在不能理解的问题,为什么没人能为她解答呢?
神父只让她进窄门,他还没教她要怎么进。
是像他一样死亡就能进去吗?
她在这个懵懂的年纪,明白了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了窄门与宽门的界限,像那晚带走神父的大雪,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教堂的辉光不再亮起,来了两个天主教男女接手教堂,他们说她要面对人生重要的修行。
她问:“是要带我进窄门吗?”
男教徒哈哈笑起来,贼眉鼠眼拧在一起,没有一点神父的样子,她听见他说:“没错,接下来你的人生就是要不断经历苦难,才能进窄门。”
“这和约翰神父说的不一样。”她反驳,“神父说了进了窄门就能脱离苦难。”
不是为了进窄门去经历苦难。
她的反驳像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丢进汪洋大海,激不起一点小水花,却引来了汹涌的巨浪把她这颗小石头冲进深不见底的海沟。
她被关进了女人的衣柜,毫无准备地被剥夺一切光亮,她像盲人般没有一点视野,心中率先生出的感觉不是害怕,是庞大的孤寂,像一通冷冰冰的水从头浇下,水越浇越多,堵住她的口鼻心肺,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跟溺水之人般,溺水之人好歹有机会抓住浮木,她只能被无尽的水草缠住四肢拖拽。小气泡自她口鼻黏膜呼出,冒出水面,也许有人路过会觉得这是小鱼在换气,恶趣味上来,再往水面丢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沉底,再也浮不起来。
很快,她以为她要跟神父一样能进窄门了。
她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空间,四周的墙壁白得发光,长久适应黑暗的双眼乍一碰到雪的颜色,流出生理性泪水,隔着床帘,她侧耳听到医生向那对男女说:“病理性……癌变……”
她大致听懂癌变这个词汇,神父走之前,她询问过来给他看病的医生,神父的恶疾是不是源自书上说的“癌细胞扩散”,彼时医生否决了这个答案。
她眼眸颤了一下,定定凝望输液袋嘀嗒嘀嗒,里面注射给她的液体在她眨眼间恍若变成剧毒的氯化物,顺着输液管注射进她的静脉。也许,她很快能去找神父,告诉他她也进了窄门。
直到床帘后医生离开,那对男女激烈地争吵起来。
“我就说不要留下她!你看看,还得我们出钱给她治!”
“还不是你说要是两个一起死了会被人怀疑!”
“你个蠢货!在这里说这么大声你是巴不得我们都进监狱!”
“……”她闭上眼,静静听完全部,刚刚才找到方向的心又变成白纸。
到底要怎样才能进窄门?她日思夜想这个问题,以至于它成了困扰她一生,并引领她的问题。
那天,她忽然能听到许多古怪的声音,像电流声进入耳朵,被她的大脑自动翻译成琐碎的信息,她也有了奇怪的能力,将这份能力告知那对男女,她的待遇因此好了起来,没再住在狭小的衣柜,常期蜷缩起来的骨头得到伸展,她滞缓发育的身体比同龄人看起来还要小几岁,重新开始走路,挺直肩背。没多久,她被带进一间水泥房中,他们对她说:“接下来是你最关键的时刻,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苦心培养。”
她像精致橱柜里摆放的娃娃,被脱光衣服绑在刺青台上,主人为标记她这个任人摆布的娃娃,在她后颈纹了一块鸦青色的十字架,冰冷的金属针尖密密地刺进她单薄的后颈皮,疼得她以为他们还是往她的身体里注射了氯化物,剧毒发作,骨头像被一锤锤敲碎,血肉黏在一块,将她的皮、肉、骨切割开,活着被肢解的体会不亚于如此。
那之后她不再是他们口中的“她”,她被包装成精美的商品,顶上神的名号,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她感觉这个世界不过就是为了钱利财欲,神父说的窄门,离她到底还有多远呢?
直到教堂突然进来了一个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了一两岁的女孩,她不同于其他来祈祷想要权力与财富的信徒,她许下了要神杀人的愿望。
神帮了她,以为就此找到能通往窄门的窄路,然后就被人带到了另一个国度。
她是自愿过去的,有那项能力,带走她的人做不到强迫她离开。
这就是她会成为蓝的漫长原因。
最近在修文,修过的章节会标上已修,主线不会改变,会删掉一些剧情,也会加入一些剧情~
谢谢“水瞓兪氺”大人的营养液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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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窄门X名字X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