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五个人走进来,有男有女。与坐在椅子上的兄妹俩不同的是,这群人身上穿的是精致的西装,漂亮的长裙,就连走进来的小孩子身上也是呢绒羊毛制品,一副有钱人的打扮。
人们入座后,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进来。这些人亲切的互相称呼着彼此,偶尔用余光瞥一眼两位外人。姜秋予听出来了,他们是亲戚关系。
吴广斌忙着和亲戚们寒暄,暂时没把心思放在姜秋予身上,自动旋转的圆桌不停展示着刚上的凉菜,无人动筷,都在等今天做东的吴广斌开口。
姜秋予有些不适。已经四十分钟过去,吴广斌是一点正事不说,忙着嬉笑的扮演老好人,搞得今天的聚餐像是自家人吃酒席一样,明明气氛都有些古怪了。
“这两位,是姜平伟的孩子?”突然间,坐在吴广斌旁边的一个老头子,用手指了指兄妹二人,侧头望向吴广斌,像是在询问。姜平伟就是他们的父亲。
“没错。”吴广斌勾了勾嘴角;“好久没见到了吧。”
老头阴森森的干笑一声,说道;“给他们看看。”
吴广斌点点头,从上衣内侧掏出了一封牛皮信。信封一角已经泛黄,好几处刮划的破损,还被人揉皱成一团过。
“要看看吗?”他夹着信封晃了晃。
“这是我爸的…信吗?”姜文楠变了脸色,与姜秋予对视一眼。
信被吴广斌扔到圆桌上,在场的人们缄默着,任由姜秋予转动圆桌,拿起那封信。
“这是姜平伟活着的时候给我的,那时候他在东北忙活,让我转交给你们。”吴广斌喝了一口茶,“不过,我可不想当跑腿的。”
“你什么意思,所以说这封信就这样被你雪藏了?”姜文楠惊讶地声音提高两倍。
“之后他一声不吭的自杀,我知道之后都气死了,谁有空管这破信。”吴广斌不耐烦的吐掉茶叶。
“你他妈的……”姜文楠气的咬牙切齿,刚想骂出口,旁边的姜秋予赶紧把他按住。
“先看信。”姜秋予拆开信封,动作略微有些犹豫,但很快,她迅速的把里面的信纸倒出来,薄薄的a4纸掉在她的手心,铺展开来,是蓝色圆珠笔写的潦草字迹。她的心脏骤停了一瞬——这个字迹,毫无疑问,是姜平伟的。
纵使她一直以来不停强调对这个人的恨,可血缘关系与童年时光使她无法忘却,她的亲生父亲,小学带着她去稻田野炊的父亲,买很多毛绒玩具给她过生日的父亲,喜欢编故事讲给她听的父亲…………所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父亲彻底变了,他麻木的酗酒,开始念叨一些大道理,不再关心家庭。渐渐的夜不归宿,越来越忙。
如此下去,也顺带改变了自己两个孩子的人生。
是13年开始的那次炒股吗?或许是吧。那时候的父亲赚了一笔钱,大手一挥,开始投资,创业,以钱套钱。他不再老实的工作,不再想过普通的生活,一心想要变成有钱人。他的脑海里遍布利润,金钱,人脉,闪闪发光的双眼用力追逐股票增长趋势,如痴如醉。
后来,他创建了一个小型广告公司,拉合伙人一起投资。他整天洋洋得意的沉溺于富人梦,开始傲视一切,已经变不回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父亲了。
“秋予,文楠,你们听好了,人生就两个字,赚钱,不要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给别人当牛马打工,根本没前途!要积极创业,才能成为老板,才能实现阶级跃迁,懂不懂!”
那天晚上,父亲喝了酒,絮絮叨叨的拽着两个孩子的手臂,谈吐着他从前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东西,钱,阶级,当老板。
像疯了一样。
母亲一开始还会和她争执,两人经常吵架。但后来,母亲觉得这样下去没有希望,也就心灰意冷,不再插手。
之后的有一天,他的公司亏损破产,合伙人跑了。父亲极度不甘心,又不敢和母亲商量,渴望赚钱的念头也一刻不停,他一咬牙,决定豁出去,开始向当年各路兄弟借了几百万,又列了一张张欠条——
私人借贷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母亲发现端倪后,毅然选择离婚,却没有带走兄妹两人。
父亲拖着一屁股债,摇摇晃晃,狼狈不堪,试图再从股票中获利。可残酷的现实终于让他意识到——一切都毁了。
试图重建公司砸的钱掀不起一点水花,高价买下的厂房兜售也无人问津;还钱的日子在逼近,眼下还有两个在上学的孩子。
该如何是好呢?姜秋予无法想象那个落魄的父亲,一直以来,他为了面子拼命伪装,假装生活很美好,甚至到了后来,她和哥哥都觉得,父亲已经成功了,赚到了大钱,变成了有钱人。
此时此刻,姜秋予打开了那封信,从第一句话开始看起——
【近来如何,学习方面怎么样?文楠要监督秋予学习,辅导一下她的功课。你们两个高中还适应吗?要认真听讲,不懂要去问老师。
爸爸最近在东北出差,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最近过得其实挺糟糕的,经常吃不上饭。对了,钱是很重要的,但是不好赚,很容易就流失了。爸爸现在就流失了钱,也就是破产了。一直以来很对不起你们,骗了你们,说自己变成大老板了,都是爸爸太挂着面子了。
我还欠了很多很多钱,债主们都想要我的命。但我不能这么轻易的放弃呀,我会努力赚钱的,债再多总有还完的一天对吧。
如果有天我意外离开了,我银行卡里的钱你们要好好保存起来,不能乱花,我担心债主们会找到你们头上,到时候就把钱给他们。放心,法院会有公判的,连累不了你们。
一定要记得我的话,文楠要保护好妹妹,两个人好好学习,下个月爸爸就回来了。
——2019年11月5日 】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姜秋予全身都在颤抖,失控的把信扔在地上。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们看。”她的声音不再那么冷静了。
那边的吴广斌握着手,无所谓的靠在椅子上,保持着微笑;“我忘记了。”
“我爸特别信任你,所以你就是故意的?”姜文楠忍无可忍,站起来指着吴广斌的鼻子吼道;“你他妈要是把这信早点给我们看,我们还不至于混成这样。”
没错,直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在外面疯狂敲门的债主大声控诉时,兄妹二人才明白父亲的赚大钱是一场骗局,原来他还欠了很多钱。
可父亲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警察说他是自杀。
太突然了,一直无法联系的父亲就这么死了,好不容易忘却了悲伤,生活又被搅的天翻地覆。
至于父亲死后卡里留下的几十万,懵懂的他们不知道保护这笔巨款,很快就被两个自称是父亲公司的大股东给榨取的一干二净,携款出国了。
依照法律,债务人去世后,继承人要在继承的遗产实际价值范围内偿还,不需要偿还多余的部分。
债主们起诉的那天,法官公平公正的宣布结果;姜平伟名下的财产有卡里的86万,以及一套房子,预估价值为124万,也就是说,兄妹二人只要还掉继承的124万,这笔账就算划清了。
“那如果说,卡里的86万已经被骗走了呢?”姜文楠脸色煞白的问律师。律师扶着镜框,惊讶的摇摇头;“那可糟糕了,你和你妹妹就是新的债务人,欠款86万。”
姜文楠听完,差点没晕过去。
“那请问,姜平伟欠了我们五百多万,就算还了124万,剩下的四百多万呢?怎么办?”债主们气势汹汹的问律师。
“死债。自认倒霉吧。”
从那天以后,债主们憋的一肚子火气,全部撒在了兄妹二人身上。姜秋予快要高考了,被扰的无心学习,姜文楠在奶茶店里打工赚零用钱。
原来的房子已经抵给债主了,他们租住在一间照不到太阳的小平房里,从那时起,两人摇身一变成为债务人,巨额的债款似乎遥遥无期,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行尸走肉般活着,诅咒过去,痛恨当下,放弃未来。这是姜秋予对自己的评价。她恨姜平伟,丢下她和姜文楠,一个人远走他乡,最后不明不白的离开人世。
她也恨母亲,就这样忍心把他们抛给一个疯子般的赌徒,从此以后对他们不闻不问,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的成绩在不断下滑,从原来的班级模范跌入了末尾行列。那些本该拥有的光明未来全都死去了,她和哥哥只需要去工作,赚钱,还债,就可以了。那些光鲜亮丽的生活与他们毫无关系,人生沦落为一个循环的公式,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小混混们抡起拳头,嘴里吐着污言秽语,恐吓着角落里背着书包的姜秋予时,她不卑不亢的抬起头道;“不是我的错。”
“确实不是你的错。”站在树荫下的吴广斌慢悠悠地走过来,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可谁来还我的钱呢?”
.
龙鸣饭店的包厢内乱作一团。桌子,茶几就这么横七竖八的被砸了个稀碎。姜文楠双眼通红的拿着一把刀,指着刚才在混乱中被茶杯砸到头的吴广斌。此刻的他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额头,不停的叫痛,昂贵的西服像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
他冷冽的抬头,刀尖一转;“谁动我就杀谁。”
吴广斌的亲戚们自然动也不敢动,因为眼前的男人目露凶光,蟹目里血丝遍布,狰狞的面孔昭示着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姜文楠走到吴广斌面前,俯下身子冷笑道;“最看不得你这种人模狗样的东西。”
“臭小子,你想死啊。”吴广斌气急败坏的捂着额头,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溢出,刚准备用另一只手去掐对方脖子,却被姜文楠挡住,对着他的左脸狠狠的抡过去。
“这一拳,打的爽不爽?”他笑了笑,搓了搓拳头,又往他的右脸打了一拳。吴广斌捂着脸痛苦嚎叫着,很快,一群安保闯进来,立刻制服了姜文楠。
“报警!报警!把他给抓起来!”他坐在地上叫唤,余光瞥到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吴天,更是火上浇油;“真他妈是个孬种!养了你这个儿子!”
姜秋予蹲在饭店楼道间,手中攥着那封信。“秋鸿来信”的包厢里吵闹不断,姜文楠被警察带走,她心急如焚,现在该怎么办?
思索间,信从她的手中滑落,蓝色的圆珠笔字迹显露。她赶紧捡起来。对了,从读完信开始,她就有了一个问题,而现在,或许能从那家伙嘴里敲出点什么。
吴广斌被几个人搀扶着躺在椅子上,一旁吴天忧心忡忡的打着电话;“医生怎么还不到,快一点,我爸流血了!”
姜秋予咬了咬牙,走进了包间。看见是姜秋予,吴广斌警惕的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吴天迅速的张开手,挡在他老爹面前。
“我想问你些事情,可以吗?”她捏紧了手里的信,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冷漠的眼神与高中时如出一辙。
吴广斌叹了口气,声音弱了下去;“你问就是了。”
…………
走出龙鸣饭店时,她感到头脑晕晕的,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甚至到了荒谬的地步。
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是派出所的打过来的,告诉她姜文楠要被拘留三天。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她挂上电话,把信放进包中,有些疲惫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有没有发现苏柠瑶的老爹也是炒股赚钱,最后开公司成功了,姜秋予的老爹也是炒股赚钱,但开公司失败了……看看,很极端的两个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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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迟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