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内,王立正式宣布私教课结束,准备离开时却被一名自来熟的学员堵在了龙门架旁。
他收住迈向前方的腿,淡定问道:“你有事找我?”
“王教练,听说您以前是练铁人三项的?”
学员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王立避开了学员的视线,侧目望向在不远处看戏的“黄毛”。
“......谁跟你说的?”
“是他——”学员指着“黄毛”,嘴里念念有词,“你们这里的人跟我说您是运动员,还是很厉害的那种。还说您收的学员数量有限,‘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期盼地问道:“您能给我讲讲你当运动员时候的事吗?”
“私教课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有问题麻烦留到下次课上跟我讲。”
王立委婉拒绝了学员的请求。
在学员离开后,他走到“黄毛”身前,毫不避讳地质问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是看上次拍的那宣传片效果不好,想办法给你提业绩。”
嘴硬的“黄毛”想跟王立吵一架。
王立喉结一动,骂出声来:“滚。”
换作以往他可能会跟“黄毛”吵到健身房关门,但此时王立心绪很乱,他没办法跟“黄毛”纠缠下去。
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有人找我,我先走了。”
王立低头点开最新消息,看到了徐成天发来的那句话,他不太理解。
为了给徐成天发消息,王立停下了脚步。他经常按错字母,导致打错字,不得已删了重新打字,因此在原地停留了很长时间。
“和你住一屋那个又有事找你?”
“黄毛”看这阵仗,清楚王立收到的消息是徐成天发来的。
想起最近几天里王立的表现,“黄毛”打趣道:“也就他发消息你能有这态度,其他人找你你连面子都不给一个,你们不会还把这样的关系叫做‘室友’吧?”
“我和他确实是室友。”王立表示赞同。
“你别跟我装,装糊涂!”
“黄毛”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立没理会“黄毛”,按下发送键,朝着更衣室方向走去。
王立:“你一直都是我的头号粉丝。”
他一手收拾储物柜里的杂物,一手举着手机,等待徐成天回应。
王立还记得徐成天第一次来健身房的情形。
那天徐成天就站在他面前,以质问的口吻问他当运动员前是做什么的。
昨晚徐成天又问他们是不是之前认识。
王立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桥上的情形,他其实很不喜欢徐成天总聊这些事。
确切来说,他更希望徐成天能够换个经常聊的话题。
像是健身或者运动。
王立翻出薄荷糖罐,倒了一颗糖进嘴里,感受刺激性的薄荷味道在舌尖荡漾。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冷静不下来。
甚至在合上储物柜的那一刻,王立隐约看到徐成天就站在身旁,他仔细打量,明白那只不过是一个记忆中的幻象。
......
徐成天收到消息的同时,便利店门口走来一个拖着行李的男人。
他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二幢六零一公寓该怎么走。”
徐成天将手机推到一边,凭借记忆给男人指路:“先一直往前走,再右拐,门口晒着一排腊肉的就是二幢大门。”
得知路线的男人匆匆离开便利店,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虽说公寓无时无刻不再对外招租,但徐成天最近只见过两名新来的租客。一名是刚刚的男人,另一名是他的室友——王立。
徐成天最开始还不清楚王立会和他住进同间公寓,如今回顾起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他突然觉得成为王立的“头号粉丝”的那一天过去了好久好久。
徐成天:“那不一样的。”
徐成天:“我现在是作为铁人三项运动员的你的粉丝。”
消息发出去后,徐成天有些心绪不宁。
他不知道王立喜不喜欢听他提起“铁人三项”,也许这项运动早就成了王立心里过不去的坎。
毕竟王立最后选择了退役。
王立:“挺好。”
王立:“有很多跟你一样的人。”
王立的回复没辜负徐成天漫长的等待。
徐成天缓了口气,对着日历算起了以后的安排。
下次轮休日不在周末,那天王立可能要在健身房上班。
再下次轮休日则安排在了一个月以后。除非徐成天经常去健身房,否则他跟王立在这个月内见面的次数估计寥寥无几。
被王立在赛场上的表现提起的热情迅速因现实生活消磨了大半。
零点一到,徐成天准时下班,没其他安排,立刻回到了公寓。
吃饭、洗漱、关灯......等到徐成天躺上床时,他发觉好像少了什么。
耐下性子来一想,他回到家后还没见到王立。
玄关处的鞋架上没摆着王立的鞋,说明王立压根没回来。
徐成天捧着手机转向了门的方向,任由屏幕发出来的亮光照亮卧室一角。
不同的问句在他脑中相互碰撞,能被说出口的只有简短的一声。
“在吗?”
手机另一头并无回应。
徐成天彻底坐不住了,他匆匆穿上外衣,拧开了门锁,跑下楼梯,同时拨打着王立的号码。
给王立拨去的电话还未接通,反倒是唐姐先打来了电话。
“成天,你室友他到家没有?他整个人状态不对,从我这里出去好一会了。”
一贯镇定的唐姐表现得极其焦急。
徐成天握住手机愣了很久,他不敢相信王立真失踪了,心慌意乱间强装镇定,跟唐姐说道:“我知道了......我找找他。”
挂断电话,徐成天面对的是一整条街道。他沿着路边走了几步,又不耐烦地跑了起来。
这里没有、那里没有、到处都没有王立的线索。
他的目光在一个个行人间转移,偶然间瞥见了街角咖啡馆,想着去跟唐姐找些线索,于是调转了方向。
喘着气跑到近处,徐成天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多了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发现有人正站在台阶上,将整个人埋进了阴影之中。
徐成天踏步走上台阶,他茫然地拉住了王立的手,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焦急、埋怨或者别的情绪在见到王立的刹那间都没了意义,最后剩下的只有意识到情况不算太差时的喜出望外。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我只是想在这里待一会,但你来了也好。”
王立的身上带着避不开的酒气,他跟随着徐成天往回走,意识暂时是清晰的。
“你喝酒了?和健身房里的人?”徐成天询问。
王立瞥了他一眼,交代全了晚上的经历:“下班后我一个喝了点酒,回来以后去了躺咖啡馆,出门没多久就看见你跑过来。”
看来一切只不过是个巧合。
但徐成天并不认为他的担心多余了。
“没喝醉就好,我怕你在外面迷路了。”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下楼来找我?”
王立若有所思地说道:“明明这个时间不算太晚。”
可是——
徐成天心里发慌,正准备解释,一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你今天是遇到了什么,突然发消息说是我的粉丝?”王立见他为难,提起了新的话题。
徐成天把他看到的比赛片段回忆了一遍,走到楼梯间了才开口:“我看了F市公开赛,你在那场比赛里的表现真的很好的。”
“感谢支持。”
王立把尾音拖得很长,临了又有些消极。
“我记得那场比赛我得了第二名,跟第一名比仍有差距。而且那届的第一名还留在赛场上拼搏,而我已经退役了。”
徐成天越听越觉得胸腔火烧一般疼。
“不一样的,退不退役只是选择不一样,再说——”
“竞技体育,拿实力说话。”
王立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徐成天的话,也让楼梯间变得格外寂静。
推门进屋,徐成天终于找回了一点思绪,他望着正一步步走远的王立,几乎是喊出来的:“王教练,我是不懂体育,也不懂铁人三项。”
王立停下脚步,他的身影被光映在了墙上。
“你还想说什么?”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在那一刻,你就是我心里最好的运动员。”
喊完那些话,徐成天心里没底了,他靠在门边,不安地望着王立。
回过头,和徐成天对视良久,王立的眼底迸发出了两抹光彩,就像是日出了。
“去沙发上坐坐吧。你想听我讲当运动员的经历吗?”
顷刻间的第一反应,徐成天想要拒绝,他不想给王立太多负担。
目睹王立逐步远去,即将消失在视野里,徐成天断然决定跟上前去。
“我想听你讲讲。”
他和王立坐在沙发的两端,一时间都说不出话,导致客厅内出奇的安静。
“喝点可乐吧?”徐成天提议。
王立推回了徐成天递来的可乐。
“水就可以。”
“那我去烧水。”徐成天起身。
他在厨房忙活半天,最后端着空碗和热水壶回来。
碗里盛的水很浅。
徐成天呼了几口气就吹凉了热水,他润了润喉咙,朝王立问道:“运动员的训练是不是很辛苦?”
“是很辛苦,遇上任何事都得坚持训练。比赛前为预备比赛而训练,比赛后为提高成绩而训练,一年基本无休。”
训练对王立而言不是最苦的。
王立最不认同运动员身份的时期是在到达训练基地后的一个月。那一阵他经常大晚上不睡,独自在跑道边上发愁。
他后来被赶来的教练拉上了跑道。
教练一边领跑一边交给了王立一句话:
“既然做出选择了就不要放弃。”
再之后王立就变了个样。他日复一日地训练,比其他人都要刻苦,登上赛场后也确实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但自选择退役的那时起,王立就辜负了教练的期望。他放弃了体育事业,成为了逃避现实的懦夫。
“王教练,你选择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徐成天想尽可能地表达出同情,他搭住王立的手,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这个距离看不清眼角泛出来的泪花,却能看到王立的眼睑肿了。
徐成天抬手帮王立揉了揉眼睑,让王立看上去好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点,跟尽管跟王立表现出来的哀伤相比,徐成天能消去的部分只是九牛一毛。
正在徐成天一筹莫展之际,王立扯住了他的袖口。
“不要问。”
“好,我不会再问的。”徐成天应声回到。
可能是谋求安慰,王立身体侧倾,将头靠在了徐成天的肩上。
徐成天不敢轻举妄动,他试图保持冷静,可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却证明他的心已经乱了。
“你是真喝多了。”
徐成天艰难地侧过头,瞄见靠在自己身侧的王立,迅速地将目光转了回来。
现在的情形就像是一场他从来未想象过的梦。
“醉了?”
从侧面吹拂来的热息又时刻提醒着他这不是一场梦。
徐成天脸颊发烫。
“我好像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