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好眠的人因为阚子意的一句话,失眠了整晚。
什么叫,我不想与你分开。
所以,是想过咯。
心里立时有个声音又起,但是他很不想跟你分开啊。
两种声音搅扰在一起,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嘈杂。
濒临临界点时,萧行舟一下睁开了眼。
转头看了眼闹钟,很好,三点十分。
偏头瞥了眼那人后脑勺,萧行舟静了三四秒,没见阚子意有丝毫动静,应该没被自己吵醒。
惊醒后,他一向很难再睡着,萧行舟深知这点,干脆起来。
他尽量放轻声音,时不常的还要观察一下那人的状态,确定他没被自己吵醒,这才蹑手蹑脚地开了条小缝,把自己挤了出去。
如果说之前几次阚子意还无所察觉的话,但今晚他心事重重,身旁人稍有异动,他随时都能感知到。
在床上默了会,虽然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赶紧睡不要想,更不要跟出去,但身体还是背叛了意识。
等阚子意回过神,自己已然跟着萧行舟下了楼。
阚子意立在窗帘一角,客厅窗帘厚重,夜色又浓,轻易就能把他掩藏起来。
萧行舟走到阳台边,没开门,只静静注视着庭院。
月光倾洒,他先前种植的花株全都活了下来,这很难得,因为肃津偏北,按地理气候而言,其实并不适合垂丝茉莉这种植物的生长。
但,事在人为。
萧行舟在心里为自己的坚持感到庆幸。
同时又更加迷惘。
令他捉摸不透的是,阚子意最近的行为,他为什么会去傅罗祎的咨询室。
这事瞒不过萧行舟,之前本着谁都有点小秘密的心态,萧行舟在听完南以嘉汇报后,本不预深究,但后来又想,会不会是阚子意特意过去的呢?
如果是特意,那他去的目的是什么?
知道自己朋友是个什么尿性,如果自己背地里去查,肯定一无所获,萧行舟只犹豫了两秒,决定干脆‘正面出击’。
从微信中调出与傅罗祎的聊天框,萧行舟打字道:
[后天有时间吗?聚一下。]
这会临近四点,萧行舟原本想发完就直接回去再躺会儿,谁知,几乎同时,那人给他回了过来。
还是个语音。
萧行舟:“……”
只好接起。
这么晚了,萧行舟尽量把声音放轻,“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干嘛呢?”
对面回得更诧异,“兄弟,这大晚上的是你不睡觉吧,你干嘛呢?”
萧行舟:“……睡不着。”
傅罗祎:“哟呵,有心事?”
“阚子意是不是去找过你?”
对面默了下,萧行舟立马知道,这人在想托词。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不是的,你心里不清楚?”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诶诶诶,老萧我可告诉你,你别恶人先告状啊。”
“他找你做什么?”
“这我能告诉你?我要告诉你了,我饭碗还要不要,以后你养我啊。”
“谁特么,”一激动,声音难免有些大,萧行舟赶紧轻放声音,边朝身后四周都看了看,跟做贼似的,“你好好说话。”
“我说你也真是,”那边有恃无恐道:“这都多久了,还没搞定呢?”
“兄弟你这效率不行啊。”
萧行舟心想,你行你行,就你那效率比我还低呢,我这好歹还算结婚了,俩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您老呢,天天的,估计连面都见不上。
“月然最近又没在国内吧?”
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傅罗祎也不甘示弱,“你家那位,好像想起点什么了。”
果然,这符合萧行舟心底隐隐的猜测,他赶紧问,“想起多少了?”
那边轻笑一声,“再往深里说,就是对我病患的不负责任了。”
萧行舟气得要挂电话,那边赶紧道:“诶,不过说真的,看得出来,他现在对你是越来越上心了。”
萧行舟心想,这还用你说。
“后天几点合适啊?”那边问。
萧行舟想了想,“下午吧,具体地方我到时候再发你。”
“那就4点之后吧,也别太早,我尽量把时间错开。”
“行。”
电话挂断,阚子意见他在落地窗边又立了会,然后再次跟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看,悄默声的要回屋。
阚子意赶在那之前,先回去把自己安顿好了。
心里不免响起个声音——这么晚了,他在跟谁联系?
会不会是……
难道真的是他,心里一旦有了预设,阚子意发现,尽管再怎么告诉自己,不可能不会的,都不顶事。
那个想法就像个巨大的黑洞,仿佛时刻要将他吞没。
好不容易挨到后天下午,阚子意中午就从公司离开了,他倒要看看,萧行舟那晚想要约见的人,到底是谁?
……
某茶餐厅外。
傅罗祎刚落座就挺不满,“我去,兄弟不是吧,你就把我约在这?”
傅罗祎说着理了理自己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
“我叫你出来又不是要跟你约会,”萧行舟连眼皮都懒得掀,“能有个坐的地方,你就知足吧。”
傅罗祎白他一眼,接过侍应生递来的单子,使劲往后翻,专挑贵的点。
俩人等了会,茶点上齐。
萧行舟扫了眼,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来是想……”
“诶,你等等。”
傅罗祎一下打断他的话。萧行舟见这人抻长脖子,好像在朝自己身后看,他刚想转身,突听傅罗祎道:“别回头。”
萧行舟脖子僵了下。
“干什么呢?”萧行舟嘟囔,“这都下午了,还犯神经呢。”
傅罗祎没理他的揶揄,只问,“你今天出来跟你家那位说了吗?”
萧行舟白他一眼,意思很明确了,我白痴吗我说。
果然,心中猜测被印证,心念电转间,傅罗祎忽然想到个招。
他见不远处的阚子意即使发现了自己已经注意到他,目光依然不避不闪,一瞬不瞬地看着这边。
傅罗祎决定给这小俩口来剂猛药。
“诶,”傅罗祎朝萧行舟稍微凑近了些,“你朝我靠过来些。”
见他朝自己靠了点,萧行舟十分嫌弃地往后直身,“你干嘛?”
语气满是不耐,他问,“刚才看见谁了?”
傅罗祎用口型回他——“阚子意”。
萧行舟:“……”
我去,萧行舟立马要回头,脑袋忽然被傅罗祎一把抓住。
差点给他揪下几撮毛,萧行舟疼的感觉头皮都要起立了,他气道:“你赶紧给老子放手!”
“慌什么,”傅罗祎闲闲地放开手,“兄弟我这可是在帮你。”
“帮你个大头鬼,”萧行舟理了理头发,“你到底要干嘛?”
见他理头发,傅罗祎立马福至心灵,他伸手,把萧行舟看不见的那几撮毛,一点点理顺。
动作既慢又柔和。
放在外人眼中看起来,真像两个,两个……
完了,被人误会了,萧行舟见一旁有两位美少女朝自己这边指指点点,一个劲地捂着嘴笑。
虽然不知道傅罗祎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但结合他刚才说的话,萧行舟也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
他有点担心,于是赶紧把傅罗祎还搭在他半边脑袋上的爪子拍开,“你就不怕适得其反?”
“反你个大头鬼,”傅罗祎摸了摸被萧行舟拍疼的手背,“这叫智取,你懂不懂?”
“他还在吗?”萧行舟问。
傅罗祎朝那边看去,不见阚子意身影,又往四周看了看,都没找到,回,“没在了。”
往后靠回椅背,傅罗祎成竹在胸道:“你就等着吧,他肯定会来找我。”
萧行舟眉心轻蹙,心知这么做,太不靠谱,但心底又有个声音在说,先等等看呢。
如今他们俩都迷失在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迷障中,如果借助外人的手,会不会是种出路?
越是处在试探中的感情,越容易让人甘愿冒险。
仿佛一步之遥,却又似相隔天堑。
这个电话,傅罗祎没有等太久。
还是那间咨询室,因是非工作时间,阚子意进门后,十分客气地说了声‘叨扰了’。
傅罗祎也回得客气,给他让座。
俩人坐定后,气氛似乎就没有那么和谐了。阚子意直言,“下午的时候,我看到你跟萧行舟在一起。”
傅罗祎沉吟了下,仿佛在回忆,“哦,是有这么回事。”
“……”阚子意道:“你不用装作才想起的样子,我很清楚,你下午那会也看见我了。”
“正因为看见我,你之后的举动才会更过分。”
“过分吗?”傅罗祎道:“我看行舟的头发乱了,只是想帮他理一下。”
“行舟,”阚子意道:“你一直这么叫他。”
傅罗祎很轻地笑了下,“小阚总,你不会连个称呼都要吃闷醋吧?”
“我是挺介意的,”阚子意坦白道:“但我更想知道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傅罗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你想知道我的什么态度呢?”
“我知道之前4年都是你在给行舟做心理治疗,”阚子意道:“我想知道,你们是单纯的医患关系,还是……”
“还是有什么别的关系?”阚子意话音一顿,傅罗祎却顷刻帮他接上了。
听他这么说,阚子意道:“没错,这就是我今晚来找你的原因。”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行舟呢,”傅罗祎道:“毕竟你们俩个现在结了婚,你应该比我更常跟他在一起吧。”
“我们是天天在一起,”仿佛为了宣誓某种主权,阚子意刻意强调完又道:“而且你既然知道我们早已结婚,为什么还要做出下午那种明显不合身份的举动?”
“这么明显吗?”傅罗祎笑,“我还以为我隐藏的够深呢。”
阚子意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他问:“你喜欢萧行舟?”
目光咄咄逼人。
傅罗祎不答,反而是问他,“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阚子意静静看着他。
傅罗祎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搞得我好想真跟萧行舟已经有了什么似的。”
“你没有?”阚子意紧着问。
他句句在逼近自己心中那个想法,这有点近乎自虐,就像人拔倒刺一样,明知道顺着撕会越撕越疼,但就是控制不住那个想往下扯的念头。
傅罗祎决定再添一把柴。
“我也不知道我有还是没有,”傅罗祎同样回看过去,深深望着他,“但今晚突然听你这么问了,我感觉自己好像是……”
他故意拖长音调,眼睛密切注视着阚子意面部哪怕最细微的表情,直到看见自己想要的,傅罗祎才道:“有。”
仿佛一锤定音,一下敲在了阚子意心间,力道比过往任何一次都重。
几乎砸的他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傅罗祎感觉自己熬的这味猛药已经大成,于是乘胜追击道:“真是不好意思,还要你来明确我的心意。”
阚子意忽然觉得很滑稽,他道:“真是讽刺,我想起来了,却是在情敌的指引下。”
“我记得那年发生的事,是我陪着萧行舟做完了那项实践课业。”阚子意不甘示弱道:“这事恐怕萧行舟一直都知道。”
傅罗祎问,“你想说什么?”
“是我陪着他一起实现了对他母亲的承诺,以前如此,”阚子意坚定道:“以后也必然如此。”
“哦?是吗?”傅罗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看未必吧。”
阚子意目光一瞬含刃。
傅罗祎无视,他道:“虽然你们小的时候相识,有段那么一段缘分,但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行舟也跟我说过,他小的时候得到了某位小伙伴的帮助,长大以后如有机会,他想回报。”
见阚子意目光剧烈的抖了下,傅罗祎道:“所以才会跟你结婚吧,我想这点,你自己应该也清楚。”
“那又怎样?”阚子意继续硬撑。
“我可没说会怎样哦,”傅罗祎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只是经你提醒,我才发现,自行舟母亲过世后,是我一直陪着他。”
阚子意始终记得,在那则寓言故事中,待仙鹤走后,森林里又来了一位新的小伙伴,而且森林起了洪灾后,是那只小鹿带着小熊逃离。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跟行舟间就是简单的医患关系,”傅罗祎道:“但是我直到最近才发现,为什么我们的咨询关系会持续4年这么久。”
傅罗祎直视着阚子意,“也许,早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才会把这段关系,人为的拉长,再拉长。”
“够了!”阚子意怒道:“你堂堂一个著名心理咨询师,喜欢上自己的病患,不觉得这事太荒诞了吗?!”
“荒诞?”傅罗祎笑着看他,“只有智者才不坠爱河。”
“我不是智者,也从没想过当个智者。”
“如果一个人都跟那个人结婚了,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这才是荒诞吧?”
“对了,”傅罗祎道:“我已经决定了,既然我跟行舟的缘分始于他母亲的过世,那今年清明,陪他一起祭奠完他的母亲,我就会跟他告白。”
“小朋友,你觉得是你生前一个小小的善举在行舟心里份量重,还是我过去这4年,一点一点把他拉出深渊的陪伴在他心里的份量更重呢?”
“我很期待他的回复,”傅罗祎问:“你呢?”
阚子意深深蹙着眉,似乎是想发作,然而还是忍住了。
傅罗祎望着他推开门,一言不发地走了。他想,行舟,做兄弟能帮你的,就到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