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又有几位客人走了进来,看沈春白旁边还有空位便随意坐下。
来的共有三人,两个壮汉穿着相似的棕色布衣,应是认识,坐下便一直在聊笑。
另外一个少年则像是个书生,一身碧色衣袍,头顶一银色发冠,模样算是清秀,手持一柄紫颤木的折扇,扇面上用草书写着“勤勉方事成 ”五个字,笔力遒劲,甚是好看。
那少年是个热络的人,很快便和那两个壮汉搭上了话。沈春白则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今日来得早,可算是抢到个好位子。”一个壮汉说着。
“可不是嘛!没办法,奚先生来的日子,哪一次不是座无虚席?”
恰好小厮来添茶,正巧听到几人的对话,便朝沈春白问道,“哎客官您知道奚先生嘛?”
“不曾听说过,”沈春白抬头看向小厮的眼睛,那人眼里满是笑意与痴迷,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是很有名的说书先生么?”
“害,岂止是有名?”其中一个壮汉说到,“小兄弟你外来的可能不知道,但在天湖城里,可没人不晓得奚先生的名字!”
“嘿嘿,”小厮倒完了茶,将桌上的空盘收拾着,“客官您运气好,恰好今日奚先生来,您等会儿瞧瞧便晓得了。这奚先生啊,讲故事那叫一个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嘿嘿,就连外面的妖魔鬼怪,甚至是仙山上的仙人他都晓得许多哩!”
那个年轻书生立马跟道:“哎,我瞧着奚先生也不一定是真知道,说不定是编的也有可能吧。”
“管他真的假的呢!”另外一个壮汉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这种事咱们几个喽喽怎么可能知道?听个乐子不就好啦!哎上次我听到奚先生讲仙山顾家闹鬼的事,那叫一个有意思。妈的,结果还没听完就让俺家娘们给拉走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听完。”
“哎反正客官您就好好等着吧,保准儿不让您失望!”小厮笑着说道。
“是么?”沈春白朝他浅浅一笑,“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番了啊。”
小厮一走,其他几人又开始聊些别的事了。
“哎老王你晓得不?城主的儿子今年也要参加那仙山大选。”
“能不知道吗?昨日城主府内那么大的阵仗,敲锣打鼓声老子林子里砍柴都听得见!”
“今年听说去测试的人还挺多,不知道能选上几个?”
“能有几个?不都是富家子弟碰运气吗?我瞧着能有个两三个就不错啦!”
两个壮汉越讲越激动。
突然那个年轻书生插话道:“今年说不定一个也没有呢,毕竟好像主考官是那位。”
“哪位?不会是那萧凌风吧?”
“哎哎哎!你轻点!不要命了啊?那仙人的名字哪是我们能随便提的啊!”
突然听到故人的名字,沈春白下意识朝他们望去。
“哎又没关系,谁会管我们这种人啊。”
“不过如果说是那萧凌风主考的话,那今年大选可就难喽。听说这人啊不看你有没有天命,说是之前隔壁长云城城主儿子明明测出了天命还是被他赶下来了,这事当时闹得动静可大了呢!”
今年的主考官是萧凌风么......
沈春白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
那得小心一点了,最好还是在大选最后一轮前就把事情查清楚。
他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遇见萧凌风。
不过对方说不定也不想见到自己这个“叛徒”呢。沈春白苦笑着想。
“是啊,不过萧凌风最出名的事还是跟那沈清何啊。”高一些的那个壮汉一脸玩笑地说。
沈春白听到自己名字,仍旧不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
“听说啊沈春白入魔叛逃之前,就和那萧凌风关系极差。有一次两人甚至约在仙山桃林里私自打了一架,结果沈春白不敌萧凌风,被活活打趴在地上起不来呢!”
噗!
什么玩意儿?
沈春白听完差点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只好稳住茶杯,轻扶额头。
什么叫被萧凌风打趴下了根本起不来?!他那是和萧凌风一起赏桃花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当时他正扯着萧凌风往前走,他被石头绊倒的时候下意识拽上了萧凌风,结果那人没稳住也一起摔了,还压在了他身上。
拜托!将近一米九的一个人压在身上,他能马上起来吗?
再说了,上学的时候他哪里和萧凌风关系不好了?他们俩可是天天成双入对的好哥们!
究竟是哪个闲的没事干的编的荒唐事啊......
“哎你们说,”那年轻书生扇了扇扇子,一只手撑着脸轻声说道:“要是现在,那萧凌风和沈清何再打上一架,会是谁赢啊?毕竟如今一个仙山掌门,一个魔界尊主,感觉有点势均力敌?”
“屁!哪来的势均力敌!”一个壮汉突然满脸嫌恶,把茶杯猛地往桌上一砸,恶狠狠地说道,“那魔界的垃圾怎么能跟萧仙人比!”
“哎哎哎,别生气”他朋友赶紧打圆场对书生说道,“抱歉啊,我这兄弟爹娘是被一只魔给杀死的,所以有些......”
“没事没事!是我唐突了!”书生陪笑着说。
“哼!不管怎样,肯定是仙人赢!早晚有一日要让那沈清何死的不剩骨头!”
谢谢,其实本来现在这个点确实是应该已经死的没骨头了,沈春白心里想着。
抱歉啊兄弟,出了点意外,您再等等吧。
不过,听完几人的话,沈春白仍是忍不住难过。他低头看向桌子上刚刚撒出来的红茶。
虽然他在堕城的时候,也从其他的小妖小魔口中偶尔听到过一些关于他和萧凌风一魔一仙,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故事。
但当时只是觉得无奈。
如今再次听到,却只觉得荒谬悲伤。
他与萧凌风六岁时便相识,再到相知相熟,数十载光阴。
或许谁都想不到,此去经年,在他人的故事里,他们早已成了针锋相对的死敌。
命运,谁又能猜得到,看得清呢?
不过......
沈春白又想起了与萧凌风的最后一面。
当时他杀死仇人之后其实十分茫然,之前在魔界时也没有想过复完仇之后要干什么,于是他当时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
手里的照离剑仍刺在陈启越心脏处,那人满脸惊恐,死之前不停地像狗一样求饶,然而自始至终沈春白都只是冷冷地看向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萧凌风出现在门口,沈春白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迷茫地望向萧凌风的眼睛,沈春白以前很喜欢看他的眼睛,那如深潭般清澈的明眸里,看起来无悲无喜没有情绪,但若细看,便能看见星光,看见里面的坚毅意味。
然而那日,不知为何,沈春白却看到了深重的悲伤与绝望——那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修无情道之人眼睛里的情绪。
“嘻嘻!”
突然,一声怪异的笑声打断了沈春白的回忆。
他猛地回头望向来人。
真奇怪,那人声音明明不大,可刚才那一瞬间茶馆里却像突然之间一切其他的声音都顿时消失了,而那笑声仿佛如心魔一般自心底而生。
沈春白仍是一只手撑着脸,然而眼睛却紧紧盯着来人。
那人一身灰棕色长衫,头发侧捆于耳边一侧——这是极少见的打扮了。外貌到时较为平常,较为奇异的是那双狐狸眼,给来人添了一丝狡诈感,眯起来时给沈春白一种莫名奇妙的不安。
直觉告诉沈春白,这人便是大家口中赞不绝口的奚先生。但沈春白只觉得怪异,这奚先生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可他探了对方的灵气,却又着实是个没有灵力魔力的普通凡人。
沈春白只能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果不其然,“哎哟,奚先生您可算是来啦!大家伙儿可都等着您嘞!”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哄。
“哎对不住!让大家给等急了,实在是我的罪过啊!”奚先生赶忙笑道,眼睛微微眯起,“这不早上本来想去看一场好戏,结果出了意外没看成嘛。这才折腾到了现在,差点给赶不上。”说完奚先生跨步向戏台走来。
沈春白眉头微微蹙起,警惕地望向奚先生,不过奚先生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
“这样吧,正巧我刚才偷听到有人在讲仙山萧凌风和魔界沈清何的故事,凑巧我也知晓一些这两人之间的趣事,今个儿我就给大家好好讲一讲。”
台下一片欢呼,但沈春白心中的怪异不安愈加加深,他们这桌离门口并不算近,几人说话声也不算大,那奚先生怎么可能听得到?
奚先生仍是不慌不忙朝着戏台子走去,客人纷纷为其让道。
然而,就在那奚先生走过沈春白身旁的一瞬间,他却忽然猛地一回身,弯下腰紧紧盯着沈春白的眼睛。
对上那人红色的双眸,沈春白下意识想召唤出照离,
气氛怪异紧张到了极致。
然而那奚先生却只是在沈春白耳边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走上了戏台。
沈春白没有回答,继续喝茶。
那人问他,
“客官,你觉得如何?”
那场没有演成的戏如何?
接下来的故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