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白从芥子中找出了苏别鹤之前赠与他的浮朝石。当初他自仙山而别的最后,一只仙鹤向他飞来。
沈春白知道那是苏别鹤的化身。
他本以为二掌门会让他别执迷不悟,改邪归正。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化为一股灵力融入了那颗浮朝石里。
当时沈春白赶得紧,为躲避后面追上来的弟子,来不及仔细检查便匆匆离开。
等回到堕城内,才发现那并非只是普通的灵力,而是天命,是属于苏别鹤的天命。
沈春白当时完全愣住了,但过了片刻又苦笑一声。
是啊,就连陈家这种已经落魄的家族都能知道如何夺人天命换之,苏别鹤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这种禁术到底存在了多久?又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人被那些大家族白白夺走了天命?人间的不公如何算清?
浮朝石旁边又陡然出现了两行字。
照顾好自己,
累了就回家。
沈春白顿时鼻子一酸,可是真的回得去吗?
回不去了啊,
什么都回不去了。
苏别鹤为他留的天命能让他重新拥有岁天命,再加上他自身的魔力,在堕城便几乎没有人能够伤他了。
但沈春白之前却从来没有过要吸收苏别鹤天命的意图。
一来他不知道吸收了天命是否会对苏别鹤造成伤害。
二来,若是他在堕城被其他的妖魔给伤了杀了,或许,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但如今,苏别鹤留给他的这保命符,便成了他进入仙山的入场券。
沈春白将自己的手腕割开,鲜血缓缓低下,落在浮朝石上的一瞬间,便亮起微弱的红光,他感受到了许久未觉的天命流入体内。
以血肉为引,换天命恩礼。
许是因为天命流入,沈春白身上的疼痛似乎有所缓解,耳边的杂音也渐渐淡去,身体渐渐回暖。
但因刚才失血过多,沈春白的脸色仍是十分苍白。
“忘归。”沈春白轻声喊道。
“属下在。”
“你去准备一下,我要扮作一个获得天命的凡人去参加过几日的仙山大选,得亲自回一趟仙山去看看师父的情况。你帮我寻一个合适的身份,然后......”
沈春白又俯身朝忘归嘱咐了几句。
东风吹落枝头最后几朵桃花,沙沙作响,掩盖了两人的声音......
忘归听完吩咐便立刻潜入了影子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沈春白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又瞥见自己这一身锦绣玉袍早已满是红黑色血污。
害,
这衣裳还是他成人礼前王妃寻了最好的江南丝绸,找了天湖城最好的裁缝,花了大半年才制成的。
没想到他只穿了两次,而两次又都被他沾上了肮脏的血污。
真可惜啊。
沈春白想着,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这套衣服啊。
沈春白轻轻抚平衣服的皱子,拍掉身上的落尘,然后抬头望去。
这一趟下来,没有得偿所愿,沈春白只觉得更累了。
可他还有要事得完成,只能强撑着一步步向前走。
算了,这样的日子反正也已经忍了许多年了,不差这一天两天。
他现在已经变得很能吃苦了。
等处理完师父的事情再走吧。
虽然可能不是他最喜欢的春天了,但还是想快点安静地长眠于此,天湖城的四季其实都很好。
想着,沈春白慢慢沿着鹅卵石小径向大门走去。
这条路他从前走过千遍万遍。小时候出去玩的时候每每都喜欢跳着从这条路上跑出世王府,王爷王妃便在后面看着他。
如今,再一次这条小路走过,落红缤纷,仍是花香萦绕,可他的身后却再也没有人了。
沈春白推开那已经生锈的大门,缓缓走出那一片光亮。
他的背后再无人烟,只剩下一片昏暗。
恰是正午十分,太阳烈的刺眼,街上的人许多都去避暑了,便显得比早晨空寂了许多。
沈春白随意找了家店铺购置了几件衣裳和物件——在堕城的日子里,他总是一袭红衣,也不求什么装扮配饰。在凡间这便不适宜了,要扮作一个凡人,总归要有点凡人的样子。
中途忘归回来了一趟将沈春白此次前往仙山的身份告知了他,然后便又离开去办沈春白吩咐他的几件事了。
去仙山的事沈春白一人便足以,忘归一影卫跟着反而不方便。
这一趟,他叫沈摧玉,是一个六品官员家的嫡子,也是个平庸至极的百岁天命。这种人在仙山最不起眼,也最方便他行事。
今年的仙山大选恰巧举办在后日,沈春白御剑飞行从天湖城去仙山只需几个时辰,明日在启程即可。
而今天接下来的时间,他打算去天湖城内探一探当今世道的一些消息。
待在堕城的日子里,他几乎与世隔绝,对当今仙界人间的情况并不了解。
而若想要快速打探到消息,去人多热闹一些的地方总不会出错些。
沈春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碧蓝玉扇,上面金线画着满山桃林,但扇柄上却有一道裂痕。
沈春白一路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向两边张望着。
走到一处茶馆前,他顿住了脚步。
“啊......”沈春白抬头望向紫颤木做的牌匾上刻着四个行云流水的大字——“人间茶馆”。
“这里居然还开着啊......”沈春白喃喃道。
旋即他又低头苦笑了一声,“算了,就这里吧。”
曾记否,那年杨柳春堤,东风相聚茶馆里,人生自在无拘,风也歌自由。
叹而今,恍如黄粱一梦,最是痴人难醒。
沈春白慢步走上门前台阶,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茶馆门口的楼梯仍是坑坑洼洼好几个破口。
当年孟览望走过的时候和他说话,不知道当时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结果一个不留意孟览望便走了个空,结果摔了个狗啃泥。
沈春白不禁回想起了过去,熟悉的场景甚至给了他一种中间那些悲惨的过往从未发生过的错觉。
他记得好像走在后面的谢相逢差点被摔下来的孟览望撞到,躲过一劫后便开始报复般地嘲笑他。
依稀记得唐易安赶忙下来扶起孟览望看他有没有受伤。
记得顾择时专门用浮朝石记录下了孟览望的惨烈情形。
记得萧凌风似乎也站在前面笑。
沈春白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他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走到门前,轻轻撩起茶馆的门帘,然而当屋内从未见过的景物映入沈春白的眼中事,他突然意识到:
不对。
记错了啊......
“哎!客观您好嘞!”老板娘见有人来,热情地招呼着。
“呦,生人啊。外乡来的?一个人吗?”
老板娘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二十出头的姑娘,和记忆中原来那个七十多岁几乎快要走不动的老头完全不一样,满是生机活力地招待着客人。
“嗯,一个人,来喝点茶。”沈春白露出浅浅的微笑回复着,却怎么也打不起太大的兴致。
“原来的老板是走了吗?”沈春白想了片刻仍是问到。
“啊,原来是老顾客啊......”老板娘震惊地看向他,“原来的老板九年前就老了,毕竟也八十多岁了嘛,也算是长命了。他儿孙都去了别的地方,这家店后来就盘给我了,也都好几年的事啦。”
“嗯。”沈春白回应道,“确实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嘛,我看原来的老板走得时候也蛮不错的,子孙满堂,家人和睦,生活都挺好,也没啥遗憾。嘛,我要是能像那老头一样在这茶馆高高兴兴过完一辈子,也就算好啦!说真的还挺羡慕那老头的哈哈!”老板娘开心地说着。
沈春白沉默不再说话。
“小刘!”老板娘招呼来一个小厮,“带这位客官去找个位置,记得找个靠近戏台子的好位置!”
“好嘞!”
沈春白于是便跟着那小厮一路向里走。
他一边走一遍打量着这里,当年陈旧的摆设装扮几乎都已经换了个新。那些个破木凳,缺了角的桌子,如今都是崭新完好的模样。
沈春白想着刚才老板娘的话。
也是,十二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原来的老板便有些走不动路了,只不过唠起嗑,怼起人来倒还是有力气。
数十载光阴过去,对于一个凡人而言,也确实差不多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但真的没有遗憾吗?
沈春白明明记得当时老头跟他们打赌一定能活上一百岁的,那那些少了的时间去了哪里呢?不遗憾吗?
沈春白在一楼正中间靠近戏台的一桌坐下,点了几个小菜和一杯茉莉茶。
很快茶便送上来,沈春白抿了一口。
味道和从前差了许多,沈春白喜欢甜的东西,于是茶也只喝偏甜的茉莉茶。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这些茶都一样,总之沈春白这杯里茶叶放太多,甜香淡了,沈春白只觉得满嘴苦味。
他又再次想起刚才的回忆。
错了啊......
当时扶起孟览望的人明明是顾待时,唐易安则是站在谢相逢的旁边,而萧凌风......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修炼了无情道,又怎么可能笑呢?
真是的,往事成风。等到再次回想的时候他只能模糊地将七零八碎的回忆拼凑出大致的模样,又在脑海中随着时间不断美化。
但都不再是过去真正的光阴了。
时间最是难为念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