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相思怔在门口,或许是因为生病,也或许是由于太过惊愕,所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由着连邑和张一把他搀扶进去。
房间里的制氧机还在床头,是张一送他来时给他放的位置,没有移动过。
楚惜跟在身后进了屋,关上门,站在门口处动不了脚。
被扶到沙发上坐下后,柏相思才从混沌中回过神来,眼前的几人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但气氛莫名有些僵持,凝滞的空气令人有些难受,几人仿佛都被定住一般,只默不作声地静静盯着柏相思。
就连张一都忘了她要跟柏相思说的话。
柏相思想张口说话,但他实在没力气,离开制氧机这么一小会儿,他就已经开始呼吸不畅。
低低喘了两口气后,柏相思撑着沙发坐起身,走回床边,自己打开制氧机。
原本还想藏一藏,但张一来的太突然,他完全没有时间和力气去藏住制氧机,况且,以他现在这样的状况,若是真将制氧机藏在了不常用的地方,一旦呼吸不顺,他担心自己会晕在酒店房间里。
他一起身,张一迅速回魂,上前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帮他戴上鼻氧管,再帮他掖好被子。
两人似乎都忽略了房间里的其他人。
房间里没有椅子,除了床之外,只有一张沙发和茶几,连邑只好拉着愣怔的楚惜到另一边的床边坐下。
楚惜的眼神一直盯着柏相思,很难猜不出此时的她在想什么。
柏相思吸了会儿氧便觉得好受不少,眼皮无力地抬了抬,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又轻轻闭上。
张一观察着,总觉得气氛不大对劲,正想措辞,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接起:“陈导。”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张一看了眼柏相思,顿了片刻,后者似乎感知到,朝她看去,攒了点儿力气,问道:“怎么了?”
张一没回答他,而是回答电话那头的人:“我等会带相思去医院做个检查,明天的拍摄待定。”
“不行。”柏相思拧眉,对着张一伸出手,示意她把手机递给他。
柏相思一开口说话,那边就沉默了,接着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低沉而平稳,没一会儿有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响起,似乎还有除了陈导以外的谁的声音,那人在小声说话。
或许是因为病中,柏相思精神恹恹,无法集中精力去辨认那道声音是谁的,但随着衣料的摩挲声,柏相思的心脏忽然紧缩了一下。
大约十五秒的安静过后,那边终于说话,陈导的声音略微带着担忧:“相思,还好吗?”
“我还好导演,”柏相思轻咳一声,让自己的吐词更加清晰一些,“给您添麻烦了,明天拍摄可以照常进行。”
“……”
陈导将手机拿到离耳朵远一些的地方,皱眉看向身边的男人,口型问他要怎么说。
顾锦书吐出一口气,眉心也拧的死紧。
尽管柏相思刚才只说了两句话,但有气无力的声音不容忽视,顾锦书其实已经猜到了他会坚持拍摄。
他默了少顷,忽而从陈导手里拿过手机,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声筒清楚地敲击着柏相思的耳膜。
“相思,是我。”
柏相思感觉自己发烧了,耳廓烫的很。
“嗯,我知道,顾老师。”
顾锦书问:“今天不去医院吗?”
“我没事,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房间里的另外三人,目瞪口呆地听着他心不慌眼不跳的撒谎。
顾锦书没说话,柏相思有点摸不准那人的心思,又道:“今天的录制结束了吗?我有影响到你们的录制吗?”
“……没有。”顾锦书哑声,“今天录制结束了,晚上进行了心动嘉宾选择,等你身体好了,陈导应该会给你进行补录。”
柏相思点头,后知后觉他看不到,于是又说好。
顾锦书顿了一下,说:“我选的你,相思老师。”
“……嗯,我知道的。”
柏相思抿唇,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好在他已经顺利调整过来了,所以现在已经可以将这件事完全当成是剧本的演绎。
之后顾锦书又说了几句,但柏相思已经没在听了,只知道耳边是顾锦书在说话,声音却是嗡鸣。
半晌后,柏相思终于听清了那边的说话声,是顾锦书说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张一从他手里抽出电话,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没觉出什么对来,终是松了口。
“明天要去录制节目吗?”
“嗯。”
张一一噎:“但你身体需要检查。”
上回去医院,虽然检查了,但因为时间有限,到底没那么精细,所以张一还是想建议他再去做一次更详细全面的体检。
“不用这么麻烦。”
“这怎么能是麻烦?”张一不解。
一时间的缄默,柏相思忽略这句问话,缓了会儿情绪,朝一直安静不曾张口的另外两人。
楚惜和连邑都感受到了他看过来的视线,也正视过去。
楚惜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始终拧着眉眼。
“你们……有什么事吗?”柏相思声音不大,语气中的疏离却尤其明显。
对于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怎么知道他房间号的这件事,柏相思不想深究。
他总是对楚惜没办法的。
楚惜做的任何事都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也不需要告诉他。
柏相思也没心思和力气多余问这样的话。
连邑定眼瞧了他许久,原本已经想好的“来楠城工作,顺道来看看你”的说辞,此时已经不适合说出口。
他沉默良久,声音沉下来:“身体怎么了?”
“……不要紧。”
楚惜好似有些担心,焦急着开口:“不要紧是什么话?身体怎么样,啊?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
听她语气已经有些不对,连邑一把捞过她的手拍了拍,但眼睛仍然看着柏相思。
“相思,吸氧已经很严重了,真的需要去检查一下身体。”连邑好心劝着。
他声音低沉,或许是因为年长又因为长期居于高位,带着独特的成熟的声线,连邑的心焦绝不做假。
柏相思觉得累,身体累,心更累。
其实连邑关心他的时间不算少,甚至比楚惜还要多。
但他仍然觉得累。
他正在将自己逐渐从这个家庭里抽离,但总是藕断丝连,所以觉得难受,也觉得累。
可连邑与他本没有隔阂,沉默良久,柏相思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点头。
只是自始至终,他都未曾与楚惜进行过多的对话,更别说坐下来的交谈。
连邑叫人开了车来,找了家私人医院,打好电话让人提前在医院准备好设备。
……
从酒店到医院的路上,无一人说话,柏相思一直闭目养神,张一察觉出柏相思与这对夫妻之间怪异的关系和气氛,更是一声不吭。
无论是关心还是别的关于工作上的话,张一一字未吐。
到医院之后,迅速安排检查,连邑给开了绿色通道,检查完后,除了需要化验的一些项目,所有报告皆在一个小时之内可以拿到。
原本疲惫的柏相思,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是筋疲力竭。
医院给开了暂时的单人病房出来,连邑不想违背柏相思的意愿,所以只打算让他今晚在医院做检查,只要没严重到必须住院,他不会强制要求柏相思待在医院。
连邑一直很忙,但连城天生开朗活泼,或许是承了连邑的性子,什么都会张口说,连邑更是会尽量满足。
而柏相思不同,他跟楚惜,对这孩子的关切实在太少,楚惜教育孩子的方式又与他不同,总是严厉又死板,很难从她嘴里听见夸赞的词。
可连邑发现时,想要干涉时,柏相思已经不允许有人轻易接近他了。
所以只好交代连城,明里暗里示意他多照顾两个弟弟。
一直等到柏相思吊着水沉睡过去,楚惜都还没回过神来。
眼前,脑海里,都是柏相思单薄的身形,苍白憔悴的面色,疏离冷清的语气,这些一一冲击着楚惜的意志。
她从未想过,她会见到一个这样的柏相思。
这是她的孩子。
她头一次有一点意识到,应该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连邑从病房外悄声进来,张一和楚惜听见细微的声音,都转过头去。
瞧见楚惜通红的眼眶,以及布满红血丝眼白,连邑怔了一瞬,喉结微微滚动,哑然道:“走吧,去医生办公室。”
楚惜慌乱点头。
连邑心疼,楚惜和柏相思,他都心疼。
“麻烦你照看一下相思,我们马上回来。”楚惜站在病房门口,红着眼请求张一。
张一愕然点头说好。
……
医生办公室。
楼下各个科室的医生,都已经把已经出来的检查报告,传到了高楼医生的手里。
医生翻着调出来的厚厚的病例,紧拧着眉,然后看向办公桌前坐着俩人。
医生:“你们是病人的……父母?”
楚惜张了张嘴,喉咙被哽住一般,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听出了医生语气里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