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书 第8章 第八章

叶文芍没睡多久，但也还是起了个大早。刚醒琼贵妃的人就过来请自己喝杯茶，她把东河送出宫，就去应贵妃的约。

叶文芍原本还在绞尽脑汁该如何寻个理由和琼贵妃见上一面，这就派人来请了。

宫中人人自危，清冷极了，放眼过去居然一时见不到什么人。叶文芍跟着来请人的宫人来到琼贵妃宫中，张阮已经在殿内坐好等待了。

她眉眼间都是风情万种，但笑起来又跟后厨嬷嬷做的奶糖一样。

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也没影响到她分毫，跟自己出宫之前一样有气色。

“团团来啦？”张阮笑说：“快坐下。最近宫中出了好多事儿，也没什么新茶，将就一下吧。”

她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样，仿佛之前穿出来贵妃得势的风声都是假的。张阮把情绪收敛得很好，滴水不漏，一眼望过去也见不到底。

叶文芍也跟她一起维系着和和气气的氛围：“我昨晚才被叫回来，出什么事儿了？”

张阮笑了下：“小小年纪怎么还学会装傻了？皇上皇后也没跟你说过？”

“只是捕风捉影听到了一些，具体也不清楚。昨晚看见父皇病成那个样子，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母后说父皇是气的，怎么能气成这个样子呢？”

张阮盯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皇上皇后爱女如命，很多事情能瞒就瞒，慕至明向来又听他们的话，应该也不会说些什么。

她突然就羡慕起叶文芍来，承平公主一辈子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没人拿权势去让她心神不宁，处处都要想办法吊着这岌岌可危的高楼大厦。她跟后宫所有娘娘一样都喜欢这个公主，知道她要被送去大楚，也曾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女人就得自立自强，不然立不住脚。

叶文芍淡淡地看着张阮，等她回答。

张阮轻轻抿了抿嘴，道：“确实。最近出的乱子太多了，任谁都措手不及。团团也别担心，过一阵子说不定就能好起来了呢。”她站起身，走路的姿态都是恰到好处的，她走到叶文芍面前牵起她的手：“外殿还是不比屋里暖和，走，进去坐坐。”

·

叶文芍模糊中听到有人在争吵。

“你自己来吧，这小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像你一样能忍心下得去手。”

“妇人之仁！我把你接回来就是让你因为这点儿私情给我找麻烦的吗？”

是琼贵妃和张柯。

叶文芍浑身都动弹不得，手脚被牢牢绑住，嘴里也被塞了东西，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只是意识朦胧的时候还是不住的想，为什么要绑自己？自己在他们争的你死我活的权利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当然感谢你，你把我从青楼里接出来换了个身份送到宫中，让我荣华富贵了半辈子，我当然要感谢你。”

她听到贵妃娘娘咬牙切齿地撕开那层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不是你说的吗？想要出人头地。你放心，等我做了皇帝，定不会亏待你。”

叶文芍这回懂了，张柯在青楼里见到一个国色天香的姑娘，把她接了回来，对外说是自己的女儿把她送进宫中方便自己的宏图伟业。

却放不下那种龌龊念头。

叶文芍挣扎了一下，扣在手上的铁链微弱的响动，发出略有笨重的碰撞声。外头的两人即刻停止了争吵，但进来的只有一个。

张柯六十多岁了，脸上坑坑洼洼的，叶文芍心想着这样的人还想跟贵妃娘娘有一腿，实在是不知道“痴心妄想”是怎么写的。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外头一点也没有亮光，贵妃娘娘走开时步子的声音被清晰放大，叶文芍猜这一定是什么暗室。

张柯的玄色便装非常奢侈，为了营造光芒在自己周围的感觉，还往里头掺了金丝。蜡烛一点上就有橘色的反光，但是距离他想要达到的效果还很远，像是披了一层暮色，昭示着自己行将就木，与本义大相径庭。

他对自己行了个礼：“好久不见了，公主殿下。”

叶文芍费力的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些。只能说他们太看得起自己，迷药的量用得居然这么大。

张柯的神色漠然，把暗室里的所有蜡烛都点亮了：“还得委屈公主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微臣只想威胁一下殿下的父母，等事成之后，自然能放殿下回楚国。”

叶文芍想笑，告诉他没用。但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告诉他你说的不多。

张柯觉得叶文芍好歹是个孩子，总不至于把说话的权利都给夺了，心里也好奇她为什么摇头，干脆走过去蹲下身，把叶文芍嘴里堵着的布团给拿下来。

叶文芍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嗓子干的很，说出的话都是虚的：“不是……张丞相，你绑本宫没用的。你在本宫父皇母后身边那么多年，居然这点都想不清楚。他们心怀天下苍生，怎么能因为本宫在你手里就放过他们自己。”

张柯笑了，声音像被刀片划过一样，沙哑地可怕：“微臣居然不知道公主知晓这么多事情。”

叶文芍笑道：“呸，虾仁猪心。你刚在外面说的，本宫全听到了。”

“公主年纪太小，微臣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你就范。”张柯胡子下面的嘴唇翕动，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模糊不清：“微臣也是看着公主长大的，自然不想用公主的清白来赌。反正都是要让公主的父母心疼，也就只能在皮肉上做些文章。”

他神色阴冷，比暗室还让人心慌。张柯侧过头对着外头吩咐道：“公主活泼好动，先把手筋脚筋都挑了，给她些从夫子那儿学不来的教育。”

张阮在暗道尽头处守着，她听到张柯说用刑了，但是里头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叶文芍这个死小孩定是死死憋着不叫出来。

张柯不久之后就出来了，张沅立马上前逼问：“你疯了？你这让她以后怎么办？”

张柯冷笑一声：“你们还真都喜欢这个公主。”

“你就不怕萧至明来要人？”

“他来了正好。”张柯耸耸肩：“正愁这小姑娘没地方用呢。贺垣那边我怕掉了链子，不如自己提前一步动手。楚帝可没叶家这几个好糊弄。”

周帝似乎在见到女儿之后了了心愿，松了口气的间隙，差点就救不回来，不过是一个晚上，情况却突然变得更糟。

“萧卿，你快去把芍儿找来，快去！”皇后着急的扯着萧至明的衣角，早没了母仪天下的仪态万千。

萧至明也瞧见事情不对，赶紧嘱咐了几句：“娘娘，臣怕出变故，先提前同你说。楚帝那边迟疑不定的原因不是怕出兵损己，他是个好皇帝，他怕两国人民无法接受。陛下与娘娘既然已经想好，臣也不多劝，只说一句留一封诏书，给楚帝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

“……是芍儿回不来了吗？”

“也不一定。”萧至明撒了个谎：“公主毕竟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应该不会用这个来冒险。陛下与娘娘不用等公主，若是事发突然，直接动手就好，公主必然能想明白陛下与娘娘的苦心。”

萧至明去长明宫的路上，皇后的手喻就悄悄溜出了宫，上面有大周的玉玺印，到时候大周子民也应该都能理解。

楚帝的人早在皇宫周围等候了，祝风理虽然犹豫不决，但早就想好了该如何留一步。

好像每个人都要藏着些什么不让别人知道的事儿，天下太平的盛世在众多人眼里早成了奢求，大家各怀心思苦苦隐藏，都以为骗过了对方。

维持多年平衡的天平在手喻出发的一瞬间轰然倾斜，没有任何分崩离析的征兆，却已然是支离破碎。天下格局的变动都藏在这份手喻里，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