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书 第5章 第五章

淮安王的书房不止一个，卧房里有个隔间收拾做了书房，从卧房出去穿过长廊，尽头处还有一个。

卧房里头的是方便夜深时处理些琐事，长廊尽头的那处才是他一天到晚待的地方。

王府大的很，游廊盘曲弯折，松柏柱子随处可见，能入诗能入画。客房也不少，但一般没人用，说起来叶文芍现在还是霸占祝云林的屋子，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成了亲，但两方都没落实夫妻之实的那个心思，自然也就不待在一处睡觉。

吃晚饭的时候叶文芍跟祝云林说了：“诶，王爷，你考不考虑再收拾个屋子，我搬出去睡？”她把剥好的虾放到祝云林碗里。

“搬出去干什么，让人说闲话？”

叶文芍夹了口菜吃：“搬出去方便你啊，老占着你屋子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谁敢说闲话。”说完，她还和别人互动了一下：“阿锦，你会吗？东河，你会吗？瞧瞧，都摇头了。”

祝云林浅浅笑了下：“没事，你先住着吧。这几天我出去一趟，估计要一个多月。”

叶文芍也不问出去干什么，只说了声“行”。

前些日子的雪终于不下了，太阳一出，雪化了一层，结了冰。叶文芍还看到后院假山旁边的凿出来的水流，真的结了厚厚一层，费好大力气才在上面砸出一条缝来。

她每日在府上无聊得很，几次想出去玩，又被外头温度逼退回来。于是只好待在书房里看书写字，累了就睡觉吃饭，一天天都颓着。

祝云林走了之后，她在府中就没了什么约束，到了饭点不吃饭，起床时间越来越晚。淮安王府里多是些王爷从皇子时就用起来的老人，还真没有新婚后几日立威的必要。

大半夜叶文芍还没睡，阿锦揣着信件到书房：“公主，是萧公子的信。快马加鞭赶来的，说务必转交，半分差错也不能有。”

萧至明是大周出了名的有才，之前周帝召他进过宫，论了一堆自己听不懂的东西，就成了宫中的常住居客。

后来长大些才知道，他论的是内政，是朝纲，是改革，是众多大臣口中的祸乱，是黎民百姓的不解。

叶文芍还在思考南北差异的年纪里，萧至明就开始考虑天下苍生。

周帝算不上是个好皇帝，只能说是好父亲好丈夫，他把对妻儿的那套用在百姓身上，慈爱解决不了暴乱，菩萨也没办法普渡众生。

周国的文人多，武将少，早会的时候一群人在皇上面前规划未来美好，却没办法实施。

楚国武将多文人少，格局都靠楚帝鞠躬尽瘁地死撑着才不至于分崩离析。

和亲的道理不言而喻，两国民众也开始暗自打算，无论谁的日子都水深火热，双方都不好过。

叶文芍拆开信封，上面写着“团团亲启”。团团是她小名，宫里娘娘和同她亲近的人都爱叫她这个。

“见字如面，你父皇有点大麻烦，琼贵妃不出意外要动手了。我已经着手安排人仔细处理皇上的饮食，身边事无巨细我全亲自打理，耐不住人贵妃有手段。你要是能回来一趟就回来，一时半会儿居然讲不清楚。贵妃母家瞒了江南水匪，跟南蛮子的勾结似乎不是一天两天。”

落款是“风流倜傥萧公子，我好帅”。

叶文芍皱眉，难怪最近闲得慌，原是有大事在后头等着自己。

琼贵妃的母家是前朝的旧臣，张柯张丞相。张丞相这个人长了一张和善可亲的脸，爷爷辈的年纪，却依然身子骨硬朗，这么多年了也没停下搅混水的习惯。

周帝登基时他就处处作对，结了一大帮明面上的故知好友，背地里夹着尾巴做狐狗。

叶文芍向来被娇纵惯了，三天两头跑去周帝书房打扰，看父皇在奏章里审阅江山，萧至明在旁边指指点点，说这里土匪横行，那里流民众多。

南疆在周国的形式跟北疆在楚国的形式差不多，都是挨打不讨好的一类，但反叛之心早早就有，一时半会怎么打也打消不了的那种。

叶文芍揉了揉眉心，可能这次有机会回去，是真的要把早早就计划的事给落实了。

“烦死了。”叶文芍头疼，她把信件揣在怀里，自己仰躺在床上：“明天早起进宫，跟皇上说一声就回周国。”

“怎么了吗公主？”

叶文芍说不出话来，破事儿乱麻一样扰的她心烦，字没办法组成词句，在牙齿边蹦哒一圈，才排列出来还算能听的句子：“省亲了，妹妹。”

大半夜同样没睡的还有祝风理和祝云林。

祝云林早早就接了个口谕，让他深夜务必从侧门进宫一趟。

“六弟。”祝风理撑着脑袋，有些疲惫。算起来他和祝云林差不多大，处心积虑维系着这大楚摇摇欲坠的格局框架，早就心疲力竭，在位几年，居然仿佛年长了好多岁：“大半夜还得把你叫来，真对不住。”

“没事儿，皇兄有事说就行。”祝云林早没了朝臣的自觉，自己摸索着椅子坐了下来。

祝风理无奈地笑了下：“你倒自觉。眼睛是能治了吗？”

祝云林点头：“说是能治，准备去了。”他说的简单，失明这几年他访遍了天下的名医，正是大好的年纪，怎么能甘心就这样断了长漫的后路。

本该轻狂的时候却被人浇了满头的冷水，硬是把那股傲火浇灭了。

祝风理自然知道他这些年咬着牙过来的，宫宴一般也找个理由给他推了，实在有必要才迫不得已出来见上一面。

书房里面烛光幽微，炉火烧的旺，在静谧的氛围下能听到“噼啪”的烧火声。

“能治就好。云林，皇兄身边能信的人不多。”祝风理闭着眼，眉头紧缩：“周国来了封书信，南蛮那边又打过来了，动了一大批水师。那边措手不及，南边已经有大批流民了。”

祝云林看不见祝风理的表情，但也知道此时他必然脸色不太好看。

这事儿从去年就开始商量了，那会儿北疆被现在的将军死死震着，南蛮子派来的谈狗屁条款的使者被群臣骂了回去，勉强糊了一段太平安康在两国面上，里头被多少虫子蛀了，外人也都不知道，暂且还能过得开心。

“我们这儿也不乐观。”祝云林道：“杨将军刚受了伤，一时半会挑不出与贺垣没关系的。”

“我知道。”祝风理睁开眼，死盯着桌上的奏折：“我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居然也没有为我分忧的。有时候也蛮羡慕大周那群人，好像从来不缺建设之才，只差了些领兵打仗的。”他笑了声：“你说巧不巧，咱们正好跟他们反了过来。”

“他们有个专门选人才的考试，叫科举。大周的皇帝不重武，南蛮打过来了才想起来要训练水师。”祝云林垂着眼：“皇兄对这些不了解，也就没法择到背景干净的才干。”

“我知道你们都是什么意思。你能同意与承平公主成亲，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又矛盾得很，明明仔细择一择，还是能有的，为什么偏要花这个功夫？这让两国人怎么想。”祝风理有些疲惫，转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走？”

“原是今晚就要走的。”

“大概要多久？”

“等眼睛彻底养好，也得一个多月。”

“行。”皇帝放了人：“皇兄等你回来，替我分忧。”

祝云林裹着严冬寒意出了城门。

天边刚有点亮光，叶文芍就接着祝云林的步子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