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川确实迁徙到了著县。
但他死性不改,依旧霸占平民城池房屋做驻地,任由手下打家劫舍,引得著县百姓苦不堪言。
“天上地下,惟他独尊否。”
冷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本来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词精准辱骂周平川的许行镜侧目看去,便见难得冷下脸的梅弦月立在那里。
梅弦月似乎一向是柔和的,就如冬日未冰封的湖水,虽冷,却也包容万物。
许行镜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虽周身气质变得冷漠,仿若坚冰,梅弦月却也并未再说些什么恶劣的话。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全场寂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了激烈的声讨声。
“周平川那个混蛋!死不足惜!”
李云倦重重呸了一声,何悲义愤填膺地点点头:“就是!死不足惜!他就该死!该乱刀砍死!”
他们骂的激情四射,梅弦月却未多看他们一眼,只垂眼注视着桌上舆图。直到许行镜重重咳了两声,示意在场众人安静下来听梅弦月说后,他才再度开口。
“诸君。”玉白的指尖落上了舆图,梅弦月垂眼注视着舆图上的著县:“著县北部多山,虽不如济南那般易守难攻,却也天险自成。”
指尖划过舆图,梅弦月在一处落下。
注视着那处,许行镜若有所思:“是以,按周平川的性情,他多半会在北部驻扎。”
……
三月廿七,阴雨天。
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青草地。
骏马踏过草地,碾过挂着水珠的青草,马上的人微微俯身,避开林间高矮错落的树枝,乘着夜幕奔袭。
许行镜挽弓搭箭,射向身前试图逃脱的敌军,脑中却忆起梅弦月那日所说的话。
“可是,将军——”
指尖顿住,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梅弦月抬眼看向许行镜:“在下不这样认为。”
许行镜愣了愣:“为何?”
“此处是著县龙虎崖,亦是突破著县群山的唯一入口。”指尖点在那处,梅弦月低垂着眼,似格外平静:“周平川必会在此设防。”
“龙虎崖适宜弓箭手伏击。是以,以周平川的性情,为防再生事端,他绝不会在北部驻扎。”
周平川做多了亏心事,极怕鬼敲门。
在许行镜予他的资料中,周平川便是那种派了两人保护自己,又会派两人监视保护自己那两人的人。
不排除有许行镜丑化的可能,但通过一次交手,梅弦月也大抵摸清了周平川的逻辑。按照周平川的思维,他绝不会认为放任携武器的弓箭手在自己驻扎营地外的山上,于他安眠时仍徘徊。
是以——
“我以为,他多半会在西南。”
梅弦月的指尖划到西南。
“著县西南比邻漯阴,周平川许是料想我军或会避开龙虎崖,绕开著县群山,自漯阴东北部进入著县,所以决定亲自驻守。”
“漯阴与著县比邻,却不比著县自有天防。若是自此处绕路而行,虽路途较远,所耗时间较多,的确可打周平川个措手不及。”
“但既然周平川已料到,那现下不妨更大胆些。”
眼帘掀起,黝黑的眸子含着诡异的笑意,梅弦月勾起唇角:“鬲县与平原县亦与著县相邻,但鬲县与著县有大江阻隔,周平川不会想在此设防。但江水汹涌,如何度过亦是难事。而平原县与著县乃长驱直入之势,周平川定会在平原县部署兵力,虽不会如漯著边界那般多,但如何进入亦是难事。”
“将军,想如何选呢?”
许行镜选择自平原县强闯而入。
他不怕迎面而来的箭雨,却担心自己的将士死于滔滔大江,尸骨无存。
当下还未到千钧一发之地,他不必去选择最困难的那条路,成为披荆斩棘的人。既然能强闯,那对于他而言,便是一条好走的宽阔大路。
许行镜最不怕的就是打仗。
而他,也的确顺利战胜了周平川在平原县的部署,长驱直入。
周平川的军队确实驻扎在著县西南。
但在真正攻入那座城池前的夜晚,注视着满天星辰,梅弦月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寻到了许行镜。
“周平川不在著县。”
梅弦月斩钉截铁。而听闻这话的许行镜略顿了顿:“那他在何方。”
“不知。”梅弦月轻抬眼睫:“但他绝不在著县。”
且不论许行镜的进攻方式会不会打草惊蛇,光是这么久,在许行镜手下吃过亏的周平川没有伏击他,亦没有主动进攻,那便足以说明问题。
周平川的性情高傲,自大,狂妄,他是会将一切战败视作耻辱,并认为是对手过分狡诈的人。他足够阴狠,绝不会吝啬什么阴招,也绝不会有多余的善心分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许行镜显然是将梅弦月的话放在了心上。
纵使他并不确信,却也派人去秘密搜寻周平川逃离的痕迹,并不忘继续攻城。而随着七日不停的猛攻,那座城池被顺利攻破。自城门大开,重新入主其中后,许行镜才确认——周平川真的逃了。
“……他还要不要脸了?”
许行镜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之上,环着双臂咬牙切齿。
在场的众将士脸色都不好看。唯有坐在他下首的梅弦月面不改色,似依旧平静。
“将军不是早知道吗。”
微微收着的下巴精巧,梅弦月低垂眼帘,语气淡淡:“周平川不同于将军,乃无皮无耻无义无心之徒,纵使稍晚些,他也定会大败于将军。”
“将军何必为他而恼。”
这番话说的许行镜心上不多的怒焰都随之熄灭,他含笑着看向梅弦月:“如何是大败于我?若是没有弦月的计谋,与诸位将士的英勇,我恐就中了周平川的计,在龙虎崖傻兮兮的挨箭雨呢。”
这番话逗得几个心大的笑了起来,而见气氛渐渐放松,许行镜也正了神色:“周平川逃回了冀州,而冀州乃是周平川的老巢。他回到冀州,便如鱼得水。”
“杀祁王用了一年光阴,周平川不如祁王,更比不上什么邕王赵王。”
“所以,六月前——”
大掌重重拍上桌子,许行镜的神情近乎阴冷:“必要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周平川。”
……
许是为了退守冀州,周平川将青州、兖州与并州的兵力尽数退回。
这是一个好兆头。
沉迷温柔乡的少帝被林庭墨抓起来,给许行镜写了封激励的诏书,并象征性的送了些米面与布匹。
“谁要他的破东西!”
何悲蹲在梅弦月的腿边,咬牙切齿:“我何悲宁死不吃搓来之食!”
这话说的颇为少年意气,引得梅弦月垂眼瞧了瞧他。而何悲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后猛地跳起来,却险些撞倒梅弦月的身子。
“你没事吧!”
本就弱不禁风的人被何悲重重擦了一下,此时更是摇摇欲坠,险些直接仰倒下去。梅弦月被眼疾手快的何悲拦腰抱住,才没真的摔下去。
清楚自己犯错的何悲如一只歉疚的犬,小心翼翼地看着梅弦月。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高大的男人精壮,炙热的大掌贴在梅弦月的后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梅弦月缓缓握住何悲的腕,将人的手轻轻拽了下去。
“我无事。”
与许行镜的锐利不同,何悲生了张颇为无辜的面庞。此时微低着头,抬着眼,便显得那张脸更无辜了。
他小声地“哦”了一声,接着又凑上来:“你真的没事吗?你别看我这样,我很结实的,如果把你撞出什么好歹就不好了……”
梅弦月:“……”
梅弦月牵起唇角,笑得有些无奈:“当真无事,何将军不必担忧。”
何悲点点头,又到一旁站着了。
但他似乎是无聊,又或许是旁的什么原因,没站一会便又跑到梅弦月的身前:“你无聊吗?要不要与我聊聊天啊。”
梅弦月并不无聊。
但他看出何悲实在是百无聊赖,便也顺从地开口:“何将军想聊什么?”
何悲想了想:“嗯……不如聊聊你?”
何悲如习惯般想要搭上梅弦月的肩,抬起的手却又在一半落了下来。一向豪迈的将军难得内敛,透出了几分局促与跃跃欲试:“我对你可是很好奇呢!”
“我?”
漂亮的杏眸弯起,像是两弯月牙。殷红的唇轻启,梅弦月微微偏头,似有些疑惑:“我有什么好聊的呢?”
何悲想了想:“聊什么都好啊,比如你喜欢什么,比如你之前在凉州的生活,再比如你的其他主公——都很有趣呀!”
说完,何悲忽然想到什么,又逼近梅弦月的面庞:“不如就说说你的其他主公吧!将军说,他们都和他差不多。我不信,但我也没在旁人手下做过,你觉得呢?”
他觉得?
梅弦月没有觉得。
但梅弦月还是顺着何悲的话回忆了一下,他斟酌道:“虽是主公,但众人性情各异,与将军相似之人终为少数。若说相似……你可知颍川太守文观时?”
文佩,文观时。年仅二十有五的颍川太守,传闻中性温雅,却也刚强。
他显然是极有能力的。毕竟颍川乃是大周大郡,他却能轻易在乱世中平定险些开始人食人的颍川,还颍川百姓在乱世求而不得的太平安康。
这样的人不可谓是不出名,何悲点点头:“我自是知道的。”
长睫垂下,梅弦月轻笑起来:“我倒觉得,他与将军有些相似。”
何悲一脸不敢置信:“文观时和将军?相似?”
何悲脸上写满了“你不要仗着我没见过文观时就唬我”的神情。
文观时的性情可是出了名的好,他家将军却是看谁不爽就上手,这二人何处相似了?
一双在杏目在提起文观时时微微发亮,梅弦月的心情似乎极好。他弯着眼,用指节抵着殷红的唇,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如何不相似了?”
忆起自己的这位知己好友,梅弦月的声音难得轻快,他注视着目瞪口呆的何悲,笑盈盈道:“文观时与你家将军皆是在乱世中平定一方的英雄豪杰,比起……如何不相似了?”
仿若月宫仙子般的面庞终于因笑意沾染上了几分人气,注视着那双弯弯的细眉与,细眉下月牙般的杏眸,以及那勾起的红润唇瓣,何悲忽然也笑了起来。
“你说的好有道理,那其他的主公呢?”
“其他主公……”
梅弦月脸上的笑意散去,他勾着唇角,却不似在笑。
“大抵,与周平川相似吧。”
谢谢宝宝们的地雷和营养液~
昨天有宝宝说弦月宝宝是桃子,我觉得好适合呀,弦月宝宝就是那种甜甜的桃子宝宝呀[垂耳兔头]
宝宝真的遇到了很多个很多个奇怪的主公,我们宝宝你真的辛苦了[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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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天下,惟我独尊。——《敦煌变文集·太子成道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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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