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同和张璟并不相熟,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他本想着差人将东西送给张璟的,但想到若是被旁人看见了信和帕子,难免会引起误会,于是亲力亲为地找到了张璟,将东西通通递给了他。
翌日下朝后,张璟在后头追上了他,“沈少卿,可否帮我把这封信递进宫里?”
沈疏同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封信,直接道:“不可。”
张璟有些发懵,又跟了上去,“沈少卿,你也知我若想找六公主根本不方便……”
他停住,“是给六公主的?”
张璟更困惑,“不然呢?”
沈疏同伸手抽过那封信,拢进袖中,“只帮你这一次。”
张璟思虑周全,怕他误会,立刻解释道:“多谢沈少卿。昨日九公主给的信算是替六公主转告的话,此事本就同她无关。九公主昨日没同你说吗?”
沈疏同心想顾蓁求人办事永远都是直接把东西扔过来,一个字都不会说,他能知道什么。
面上他却还轻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什么。”
张璟点头,好心道:“你同九公主,没在置气了吧?”
沈疏同整了整袖,随意道:“没置过气。”
张璟闭嘴了,心想你们什么关系我们不知道吗。
沈疏同转念想了想,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置过气,也没有吵得很厉害的时候了。
原因简单,就算是顾蓁一方生气,他也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这样最后根本就吵不起来了。
真正遭罪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他满腹心酸泪,此时也无从说起。张璟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匆匆别过。
六月二十是皇后的生辰。
依照惯例,陛下自然会为了皇后大摆宴席,再邀了宫内诸位和朝中大臣为中宫庆贺一番。
顾泠照顾忻妃,皇后体谅她无心参加,便让她好好陪在忻妃身边。
一大早顾蓁便让婉卿拿了刺绣屏风去了皇后处,笑盈盈道:“今日是母后生辰,其他什么珍稀珠宝母后都有,我送也没什么意义。这是我自己绣的屏风,送给母后,聊表心意。”
皇后好好端详了一番,欣慰道:“这屏风本宫欢喜得紧,以后本宫房中便摆这个吧。”
顾蓁踟躇片刻,还是道:“母后,你生辰宴后,我想让姑姑和李都尉留下来,我有些话想和爹爹说。”
“你若有话说,本宫便需要同陛下说好,否则长公主和李都尉若是提前走了,你也说不成。”
“您不问问我要说什么吗?”
她睨了顾蓁一眼,盈盈笑道:“你现在也不是之前不懂规矩爱胡闹的样子了,你都知道今日是本宫生辰,还特地要和陛下说些事情,那自然是很重要的,本宫现在不必问,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的。只是,你也怕会惹陛下不高兴吧?”
顾蓁有些不好意思道:“您怎么知道?”
“本宫怎会不知道?你莫要担心,你爹爹素来疼爱你,只要不是太大逆不道的话,他最多也就是斥责你几句。更何况今日还是本宫生辰,他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的。”
顾蓁继续吞吞吐吐道:“可是,还有沈少卿……”
皇后扬了扬精心描过的柳叶眉,诧异道:“这又干沈少卿什么事儿?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陛下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也不会真的怎么样的。”
顾蓁放心了,待到宴席上,她特意看了看,很好,顾褚在,李都尉也在。
万事俱备。
歌舞升平之时在座各位都有几分熏熏然,顾蓁一直盯着李都尉和顾褚,发现李都尉明显是喝多了酒,一旁的婢女替他斟酒时,他借机拉住了那婢女的手,直到顾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才讪讪地松了手。
顾蓁咬牙,气得不去看他。
待宴席散了,顾蓁去了内殿,陛下、皇后皆在,不过多时,顾褚、沈疏同、李都尉也依次进来。
天子笑道:“听皇后说,你们有话要对朕说,那便开始吧。”
顾蓁点头,先跪下道:“陛下,儿臣今日要说的事同李都尉有关。儿臣本想着这毕竟会牵扯到姑姑,便不好开口,但人命关天,儿臣心中恐惧,今日不得不一吐为快。”
李都尉听后顿时愣在原地,脸色惨白地看向顾褚。顾褚虽心中惊诧,但面上仍不显,强撑着立在原地。
皇后也有些诧异,端着茶盏的手僵了僵,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下,听着天子的回应。
天子也怔了怔,看了几眼跪在地上的顾蓁,还是叹道:“起来吧,有什么事情也不必跪着说。剩下来的事情想必就当由沈少卿来说了吧?”
沈疏同恭谨道:“是。臣惶恐,不知下面这番话是否会惹得陛下不快。”
“你且说,朕听着。”
“是。不久前臣和九公主无意听见了长公主同李都尉在太极殿后的谈话,说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女清扬跳了湖,当时李都尉闪烁其词,臣心中怀疑,便去查了查。果然,清扬是被李都尉奸污的。”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李都尉率先沉不住气,上前怒斥道:“你胡说些什么?陛下还在此处,无凭无据,你就开始胡乱攀咬!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沈疏同不怒反笑,沉静道:“那李都尉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
李都尉噎了片刻,梗着脖子道:“那你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皆全,李都尉要听听么?”
他冷笑道:“就算沈少卿有证据,按照律法中规定,我最多也就是杖刑一百。但你若是胡乱攀咬,受的罪可就不止这些了。”
“李都尉何必威胁我。清扬跳湖前留下了一封信,想递给九公主身边的婉卿,但碍于两人相隔甚远,于是只能先给了同时进宫的月盈,想让她再递给婉卿。月盈因为偷盗,我将她移入了大理寺,她最后拿出了信,信上详细记录了李都尉奸污清扬的过程。时间不长,疤痕又深,李都尉身上的伤痕应当还没有好吧?我若没有记错,李都尉的脖颈处、右手腕处应当都有抓痕,那是清扬留下来的。”
“那又如何?我那不过是被猫挠的,巧合罢了。”
“李都尉怕奸污一事被长公主发现,他又阔绰,京中大把田宅,于是将清扬带去了西郊的宅邸。偏偏李都尉又健忘,忘了把西郊宅邸好好收拾一下,留下了不少证据。我已派人去探查过了,清扬的衣物都在宅邸中,当晚,宅邸中可用的人证也不少。清扬被奸污后不到三日内便跳了湖,死后连薄葬的待遇也没有,所以仵作能立刻验尸,她满身伤痕,惨不忍睹。”
李都尉激动道:“她身上的伤痕不是我弄的!同我无关!”
“那是谁?”
他立刻指向一旁的顾褚,“是长公主,她知道了此事后便一直怀恨在心,她妒忌清扬,便想着凌虐清扬,是她,不是我。”
顾褚脸色铁青,厉声道:“胡说!根本不是我,我怎么会妒忌一个卑贱的婢女?就是他,是他奸污了清扬,才会留下那些伤痕。我知道后为了他的名声考虑,还一直不敢多言,谁知他现在竟然敢诬陷我。”
天子蹙眉,对着李都尉喝道:“还在信口雌黄些什么!做了这些腌臜事,还不认罪,竟然敢诬陷长公主,朕瞧你是活腻了。”
顾蓁在旁听得惊心动魄,又不得不钦佩沈疏同。
他知道李都尉一定会反咬顾褚,顾褚则更会把所有事情推到李都尉身上,而陛下自然是会选择保全顾褚。这样最后才会惩治李都尉。
而对顾褚最好的惩罚,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揭开他们夫妻之间的丑闻。
李都尉汗如雨下,跪下哭道:“陛下恕罪,臣知错了。”
天子嫌恶道:“住口!朕看你是长公主的驸马,就不与你再计较。来人,拖下去,杖一百。”
李都尉被拖了下去,天子叹了口气,对着众人道:“罢了,朕也倦了,此事便暂且这么处置吧。”
众人应了声是,便都退了出去。
顾蓁远远地听见李都尉的哭声,心中稍稍安定,刚带着婉卿从太极殿出来,便碰见李都尉被两人拖着前去掖庭。
谁知那李都尉看见了她,眼中仇恨显现,如同疯癫了一般,疯狂挣脱了身边两人的束缚,直接冲向顾蓁。
众人皆愣了,都未反应过来,只看着他冲向顾蓁后,一把拉住她,还拔下了她头上的一根银簪,口中嚷嚷道:“你为何要让我在陛下面前出丑!是你偷听我们谈话,是你害了我!你让我日后如何在陛下面前立足!”
沈疏同在顾蓁后头出来的,远远地便听见宫道上有吵嚷声,他立刻走过去,只看见李都尉神色癫狂,手中握着一把银簪,抵上了他揪住的那位少女细长的脖颈。
天色本就昏暗,虽然周围侍从提了八角宫灯照亮,却也看得不大清楚。
但他再仔细看看,忽然发现,被银簪抵住脖颈的少女竟然是,顾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