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后,外头还落着小雨,天色昏暗,婉卿开了窗看了看,回头道:“公主,这外头还下着雨,要去见六公主吗?”
顾蓁起身,“当然去。今日忻妃娘娘呕了血,六姐姐不知有多伤心呢,我总得去陪陪她。”
待赶到顾泠处,天已全黑了,顾泠房中却未点灯,顾蓁差人点了灯,这才看见顾泠坐在一处默默落泪。
她眼睛红肿,形容枯槁,一看就是哭了很久。顾蓁赶紧上前拉住她道:“姐姐莫要再哭了。”
顾泠拿过帕子拭泪,“母妃今日呕血了,张太医看了,说是回天乏术。他是太医院之首,尚且无能为力,看来母妃是真的命悬一线了。”
顾蓁作为一个看过原书的读者,当然知道不久后忻妃就撒手人寰,也知道顾泠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也不知从何安慰。
原书中忻妃之死写得潦草,作者大概也只是把忻妃的死当成促成男女主最后在一起的因素,也
能展现出这份爱情的不易。
但当顾蓁真真正正地旁观之时,她才觉得,这个情节的设置有多么残忍,原书中对顾泠复杂情绪的描写都浅了。
一个即将撒手人寰的母亲,差不多是以死换来女儿的婚事,性子敏感的顾泠难道不会感到矛盾和难过吗?
顾泠果然开口道:“母妃求陛下,说的是我和张璟的婚事。可是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以后我只要想到婚事,就会想到母妃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现在,甚至都不想看见张璟,对这门婚事,也根本没有那么喜悦了。”
这段话在原书中并没有出现过,顾蓁可以很确定。
原书中的顾泠情感更加简单,她甚至没有这样的复杂的情绪。现在的顾泠是脱离了原书、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她会多出这样的情绪。顾蓁由此猜测,她大概会因为这个而和张璟冷淡一段时间,隔阂是很容易形成的,如果张璟没能及时理解她。
顾蓁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确实和张璟没关系呀。忻妃娘娘也是为了你好,她可是最想看到你幸福的人。”
顾泠没再提及张璟,反而道:“要不,你陪我去看看母妃吧。”
顾蓁点头,陪着她一起去看了忻妃。
和顾泠告别后,待回了璟宁宫,她一边由着小丫鬟春芝帮她散发,一边问婉卿,“婉卿,你说,若是六姐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会不会就此和张璟生了隔阂?毕竟他们又见不上面。”
婉卿点头,“奴婢也觉得。”
春芝偏头想了想道:“他们若是能说上话,恐怕也不会生隔阂了。”
顾蓁笑道:“春芝,你倒是提醒我了。”
她看向婉卿,“等过几日,你瞧瞧哪天能碰见沈少卿,我正好去找他。”
“公主是要问清扬的事?”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我要找他帮忙。”
已是六月中旬,草木葳蕤,天气逐渐转热,顾蓁穿得也愈发单薄。
她平日里只爱穿件襦裙,冬日里也是里头一件襦裙,外头再穿上厚厚几件。夏日里她自然穿得更清凉,一件翠绿烟纱散花襦裙,手上拎着团扇,头饰也愈发简单。
夏日里她本是最不耐炎热的,午后也极不愿出宫,只愿躺在床上享受着清凉。但既然是要见沈疏同,她不得不忍着难受出了璟宁宫。
午后的东宫格外肃静,但炎热仿佛更甚,顾蓁一边扇着团扇,一边蹙眉,好不容易看见沈疏同,这才舒了口气。
就算是在夏日里,沈疏同整个人也像块温润美玉,并没有因为这炎热而平添几分浮躁之气,说话做事仍然是行云流水的好看。
顾蓁热得恨不得卷了襦裙的袖子,但看了看对面沈疏同的长袍宽袖,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
她好心道:“你热不热?要不要我给你拿把扇子?”
结果对面的人丝毫不领情,反而淡淡地抬眸,扔过来一句,“心静自然凉,公主的心是太浮躁了。”
顾蓁气得险些拍案而起,心想我再也不会关心你了你这个混蛋。
她忍了忍,还是道:“先不说清扬的事,先说别的。”
沈疏同了然,“臣明白,公主还有别的事要臣帮忙。”
顾蓁弯了弯眼睛,装模作样地恭维,“呀,沈少卿你真是聪慧,这你都知道呀。我确实有事要你帮忙,你肯定会帮的对吧?”
沈疏同默默咬牙。
毕竟他确实得帮,对面的九公主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小祖宗。
他面上不显,微笑道:“公主请讲。”
“你能见到张璟吗?你帮我给他带个东西呗。”
她递过来的是一方手帕,还有一封信。
沈疏同没接,任由她将这两样东西拿着,悬在半空。
很无礼的一个举动,对他而言,很罕见。
他慢条斯理道:“张璟将来是六公主的驸马。”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不要看看你的驸马在哪儿?把东西带给别的男人,你看看这合适吗?
顾蓁蹙眉,无奈道:“我又不是不知道,还用你提醒,就是劳烦你把东西带给他。”
“臣要是不答应呢?”
他神色沉静地看着她,语气平静。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出意外便需要忍着疼再和她说话了。
顾蓁傻眼,小声道:“不答应就不答应啊,但你好歹给我一个理由吧?”
“臣方才说了,张璟是六公主的驸马,臣是……公主的驸马,帕子和信都是亲密之物,臣从公主处拿了给张璟,于情于理都不该。”
她认真道:“你放心,这帕子跟我没关系,但这信是我写的,给张璟呢,又不是我想联系他,是为了六姐姐好,反正你到时候就会知道的。”
沈疏同忍了忍,一边看着她,一边伸手将东西收了。
顾蓁立刻另挑了话头,“好了,那我们说说清扬吧,怎么样了?我知道沈少卿你机权妙算,什么事情解决不了,这么些天了,至少李都尉那边应该已经解决了吧?”
他不得不承认,她有个本事,就是嘴甜。夸人的时候神态也格外真诚,所以无论嘴上怎么说,都不会显得浮夸。
“人证物证皆全,现在需要等一个时机。”
“那就等哪天他们二人一起进宫,咱们再揭发他,如何?”
“臣听公主的。”
“到时候陛下要在吗?皇后娘娘要在吗?还是,只有我们?”
“陛下自然要在,皇后娘娘也需在。既然要惩治,此事就必须捅到陛下眼前,否则长公主自然有手段让李都尉逃罪以保全自己的脸面。只是,公主可要做好准备。”
顾蓁了然,“你是说,陛下会不高兴?”
“那是自然。长公主也是陛下疼爱的妹妹,更何况此事事关皇家脸面,传出去总是不好听,陛下也不乐于看见咱们揭开这皇家丑闻。再者,你我二人背着陛下做了这么多,又当着众人的面逼着陛下惩治李都尉,你觉得他会高兴么?”
顾蓁长叹一声,“我知道了,反正我不会牵连到你的。到时候你就说这件事是我逼着你调查的,跟你无关,陛下就算不高兴也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最多说我几句,那边还有皇后娘娘在呢。”
沈疏同眯眼,一字一句道:“怎么,臣难道需要公主替臣承担么?调查此事本也是臣的职责,既然做了,也无需公主替臣遮掩。”
顾蓁哑口无言,最后道:“我也就是做个样子说说,你要真是答应了,我还看不起你呢。”
沈疏同被气笑了,“那臣真是荣幸,还没让公主失望。”
她点点头,“确实,我之前还以为你品行不端呢,现在看来,你在品行方面确实还行。”
他被气得差点呕血,毕竟从小到大,也没人在他的品行方面指摘过什么,虽不能自诩是怀瑾握瑜之人,但至少所行所言问心无愧,现下却居然被顾蓁冠上了“品行不端”这四个字。
他想出言讥讽几句,又不能开口讥讽她,只能忍了又忍,最后一句都没说出口,只是甩袖起身离开,走了几步想到没给顾蓁行礼,又折返回来给她行礼。
顾蓁:确实……端方有礼。
出宫的路上,沈疏同想到方才之事,仍是恼怒未消。
他摸到袖中的帕子和信,想着顾蓁说的话。
帕子不是她的,但信是她的。
他讲规矩,就算这信在他袖中,就算写信的人是他未来妻子,就算这信还是给另外一个男人,他都没想着去拆开看看。
他聪慧,结合顾蓁方才说的话去猜测一番,大概也能猜到是为了顾泠的事。定是顾泠和张璟久不联系,顾泠如今在宫中又有了什么事,顾蓁却先替他们着急了,写了信给张璟,还让他传过去。
他握着这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好奇她会用怎样的口吻同别人交谈,毕竟他每次见到她时,她总是刻意尖锐地对待他。
想到这里,他便蹙眉,将信重新塞回了袖中,暗想,下次绝对不会再帮她递信了。难不成要让她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的给另外一个男人递信么?这显然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