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晋姝迟疑地喊了他一声,小心试探,“您想说的不会是……让我不要忤逆晋夫人?”
两个人都见过对方最不堪的那一面,反倒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遮遮掩掩。
端王垂眸注视她,灰色的眸子极为暗淡,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阳光斜射进船舱内,落在他的脸上,与阴影交汇,眼中的情绪隐隐绰绰,让人看不真切,无法猜到他心中所想。
狭窄的空间内,两人坐得极为近,中间的距离不到半米远。
尽管在初夏,他的手却极为冰冷,直接贴着她的锁骨,透着皮肉,手内的寒气渗透进晋姝的体内,冰得她身体微颤。
晋姝面色小心,缓慢地眨着眼皮,纯黑的瞳孔宛若惊恐无助的小狗,人畜无害,仿佛只要钳住她纤弱的脖颈,微微用力,就能掐死她一般。
寒刀弯转,直直落下。
坚硬的刀柄撞上晋姝的手背,她的手下意识蜷缩。
男人的五指贴上晋姝的脖颈,指腹隔着皮肉摩挲皮下脆弱的脉搏,鼓动有力,好似怕极了。
男人似乎得了趣,合拢五指,将她的头按在船舱上。
呼吸骤然一滞,晋姝微喘着气,大着胆子伸手,偷偷摸向砸在自己手边的刀柄。
在指尖触碰到刀柄的一刹那,一只大手不紧不慢地探了过来,隔着衣服,按在晋姝的手背上。
晋姝倒抽一口凉气,浑身冷汗直冒。
黏腻的湿汗沾在她的后背上,被汗水浸透的薄衫夹在她的后背和船之间,但晋姝已经顾不得了,只垂下眼皮,涨红着面色,直接哭了起来。
她哽咽着声音,一开始只是小声抽泣,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大,单薄的身体起起伏伏。
可怜巴巴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端王观赏她被泪水模糊的面容,眼底没有丝毫怜惜,平静如一摊死水,手上力道也不曾松懈,依旧掣肘着晋姝的脖颈。
见装哭没用,晋姝的哭声越来越小,她觑着男人的面色,隔着袖子,回握住他的手腕,红着一双眼睛,不紧不慢道:
“王爷,我知道你心悦嫡妹,但你也不能爱屋及乌,为了晋夫人掐死我吧?我现在也是官家小姐,你作为王爷,却和我拉拉扯扯,不怕被府内的丫鬟小厮发现告到怀心那里?”
晋姝轻叹一声,一字一句说:
“你那日送两位姑姑上门,自然也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已经猜出其中隐情。本就是晋夫人安排芳兰苑给我,之后她却又指示丫鬟,让二妹找我麻烦,王爷为晋夫人不平,谁又为我承受这无妄之灾?”
她轻轻叹息,秀眉紧蹙,眼底满是幽怨。
男人半阖眸子,面色平静,听完晋姝一大段的肺腑之言,也没有丝毫动容。
就在晋姝以为自己今日要折在这男人手里时,男人终于收回自己的手,不咸不淡地瞥了晋姝一眼,掀开帷帘,直接走了出去。
晋姝摆脱桎梏,扶着桌案,大口喘气,汲取失而复得的氧气。
她望着男人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来准备离开的某位王爷,似乎心有所感,又停了下来,垂眸回视晋姝。
晋姝立马露出一个笑容,分外乖巧道,“王爷,后会有期。”
四目对视,端王先收回视线。
船只在湖中心轻轻飘荡,如水中浮萍,过了良久,才缓缓靠岸。
晋姝捡起落在自己衣摆上的短刀,又摸了摸自己衣服里的钱袋,长叹一声。
流年不顺,惹上这个神经病。
实在是被武力压制,无法反击,只能收点精神损失费了。
晋姝打开钱袋,查数里面的银两,在看到半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黄金时,晋姝呼吸一滞,将金锭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柔软的金子瞬间凹陷,留下一个格外秀气的犬牙印。
晋姝挑眉,坏心情一扫而空,完全忘记方才生死一线被人扼颈的事情。
她收起短刀和钱袋,哼着小曲,爬上岸边,悠哉悠哉向芳兰苑走去。
她从小道折返,没有走正门,在快到芳兰苑时,她站在远处,却见自己的丫鬟小翠正和人躲在墙角交谈。
晋姝认识和她说话的丫鬟,那人是跟在姜姑姑身后的得力手下。
在捉奸时,第一个挺身而出,痛骂原主不知检点。
晋姝脸上的笑意褪去,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刚结痂的长痕,站在原地,望着她们两人,没有直接上前。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丫鬟说完,用袖子遮掩,往小翠的手里塞了五两银子,随即低头,匆匆离去。
小翠紧攥手指,待那人走后,忙不迭看向自己手中的银子,嘴角上扬。
没等收起来,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询问,“看什么呢?”
小翠身体微僵,连忙双手背后,转身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少女。
谨慎地打量她片刻,小翠才佯装轻松道,“袖子上落了一只蚂蚁,小姐,您回来了?厨娘新做了糕点,我这就去端给你。”
是个机灵的,还知道转移注意力。
晋姝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她微微颤抖的双腿,没有立刻答应。
过了良久,久到小翠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时,晋姝才转过身,漫不经心道,“去吧,正好饿了,再去泡壶茶,不然一口气吃个胖子,小心噎到。”
小翠身体微僵,随即快步向小厨房跑去。
望着她慌乱的背影,晋姝摸了摸鼻梁,向屋内走去。
春兰坐在椅子上,拿着针线细细穿梭,见晋姝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绣花箍,拿起团扇,跟在她身后。
晋姝瘫倒在床榻上,整个人提不起精神。
春兰站在她身旁,轻轻摇着团扇。
注意到她脖颈上的血痕,她微微惊呼一声,忙不迭伸手,小心地抚上她的脖颈,紧张道,“小姐,您的脖颈……”
晋姝把脸埋在枕头里,头也不抬闷声道,“没事,被狗咬了一口。”
春兰微蹙眉头,“哪里有狗能咬出刀伤的?”她小声嗔怪一句,转身去拿膏药。
正巧小翠推门走进,她端着方案,缓步走进,一直低着头。
把点心和茶壶放下后,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偷偷看了眼翻找东西的春兰,见春兰没看自己,她又轻轻转动眼珠,向床榻看去,骤然撞上一双黑眸。
小翠身体微僵,手中的方案直接砸在地上,“砰”得一声。
方才还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晋姝,不知什么时候侧过身体,单手托脸,抬眸看向她,懒洋洋道,“看什么呢?贼眉鼠眼的?难不成想偷东西?”
小翠连忙捡起地上的方案,怯懦地说了一句“没有”,步伐凌乱地退出屋内。
晋姝慢悠悠站起身,走到桌子旁,捡起一块糕点,刚要塞进嘴里,手腕被人拍了一下。
春兰站在她身旁,无奈道,“小姐。”
“又没有其他人。”晋姝将整块糕点放进口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了,给你看点东西。”
“什么?”春兰打开药盖子,用指腹挖出一小块白色膏体,涂抹在晋姝的脖颈上。
膏体质地厚实,触感微凉,凉丝丝的。
晋姝微微偏头,从怀里拿出端王的钱袋子,递给春兰。
春兰合上盖子,不解地接过去,在解开细绳看到里面的银子后,微微惊呼,“小姐,这是这个月的月钱吗?”
钱袋子的银子多的快要溢出来,少说也有一百两,更别提里面还有两块金锭。
“不是,是我偷的。”
晋姝端起茶杯,置于唇边,刚要喝下一口茶清清嗓子,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惊叫,吓得晋姝手指一颤,差点把茶水撒出来。
“偷的谁的钱?”
春兰双眸挣得浑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大惊小怪的,吓我一跳。”晋姝打了个哈气,将杯中茶饮尽,毫不在意重复,“端王的。”
春兰抓着钱袋子,顿觉手中的银子极为烫手。
她慌乱地来回走了两步,顾不得埋怨晋姝为什么偷钱,一脸郑重道,“小姐,我们现在去找王爷,把钱还给他吧。”
“刚偷到手,还给他做什么?”晋姝半趴在桌子上,又捡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他方才用刀对着我的脖子,想要杀我,这是我的精神损失费。”
听完她的话,春兰彻底说不出话了。
过了几秒,才惊慌道,“王爷想要拿刀杀小姐!”
春兰从小在内宅长大,步步小心,避着麻烦走,生怕闯祸被主子责罚。
眼下晋姝告诉她,当朝王爷意图杀了她家小姐,春兰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那么惊讶干什么?”晋姝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气,昏昏欲睡道,“你家小姐不是活生生地坐在你面前吗?”
见不得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春兰扯着她的手臂,就要带她出去,“小姐,王爷想杀你,我们去告诉老爷,老爷会替小姐求情,求王爷放过小姐。”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晋姝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骗她说,“王爷已经原谅我了,他现在又不想杀我了。”
“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春兰后怕地拍着自己的胸膛,长叹一声,叮嘱道,“小姐,王爷性情不定,以后我们躲着他就是了。”
晋姝嗯了一声,又喝了一杯茶后,站起身,脱下外衣,头也不回地向床榻走去,“困了,想要睡觉。”
想起她方才看到的事情,晋姝又道,“告诉张文李武,这两天别睡得太死。”
不然老鼠出没的时候,她怕让老鼠跑了。
入夜后,热意消散,弯月挂在枝头,透白的月光透过窗纸,照亮半个屋子。
窗外浮过一抹黑影,匆匆而过,过了片刻,一阵窸窣声在墙外响起,在沉寂的黑夜,格外清晰。
一只细小竹筒探了进来,白烟飘散,片刻后,弥漫整个房间。
过了良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姐……小姐您睡了吗?”
无人回应。
那人松了口气,轻轻拽开房门,小声催促,“快进去。”
房门响起,咯吱咯吱响,伴着一阵沉重虚浮的脚步声,房门又被人从外面关上。
高大的黑影走至屋内,蹑着步子,走到床榻前。
床上被子凸起,依稀勾勒出一个人形。
他伸手拂过床帘,试探地抓起被子一角,想要确认对方是否昏迷,却见一个虎头枕夹在扭成一团的衣服间,直勾勾盯着他。
他心道不好,刚要转身离开,正对着床榻的书架旁,走出来一个单薄身影,月色照在她的半边侧脸上,少女勾唇,瞳孔黑而亮,宛若鬼魅,阴恻恻道,“想往哪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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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芳兰苑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