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孤寂,一声刺耳的尖叫骤然响起。
“来人啊!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姜姑姑挽着双手,领着一群人直直走进芳兰苑,小翠忙迎了上去,带她向屋内走来,面色苍白道,“小姐不好了!”
姜姑姑推开她,走到门前,给随身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人连忙上前,伸手就要拽门。
可无论如何都拽不开,门就像被人从里面钉住了一般。
“破门。”她微抬下巴,睨了眼身旁的小厮。
两人走上前,一人拽着一边,用力拉扯,使足了力气。
“咔嚓”一声,大门骤然打开,两个小厮没收力,直接跌倒在地。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高大黑影腾空而出,直直撞向姜姑姑。
姜姑姑慌乱退了几步,躲闪不及,整个人直接被压在地上。
“哎呦!”
待众人仔细一看,才发觉飞出来的是个被五花大绑赤身**的男人,肩膀上插着一把刀,伤口此时正往外冒着鲜血。
他倒在姜姑姑身上,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死没死。
姜姑姑趴在地上,用力抓挠拱腿,想要摆脱身上的男人,像条胖虫在地上涌动。
“看什么呢!快把他推走!”姜姑姑哀嚎一声,用力推着砸在她身上的男人。
众人见状,纷纷伸手把男人推开,扶起姜姑姑。
“这不是姜姑姑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众人寻声看去,穿戴整齐的少女慢步走了出来,倚着门,笑吟吟俯视着弯腰蹲在地上的姜姑姑。
姜姑姑慌乱伸手,整理衣服,忙不迭站起身,努力维持自己的体面,“晋小姐,为何深夜还未入寝?”
“你问我啊?”晋姝轻笑,她环视在场几人,凌厉的目光莫名地让人望而生畏,一众丫鬟小厮纷纷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她不紧不慢地反问,“你们不也没睡吗?”
她慢步走上前,单膝跪地,抽出插在男人肩膀上的短刀。
迸溅的鲜血霎时喷在一旁丫鬟的手上,那人身体微颤,双腿抖动不停。
晋姝抬眸,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打趣道,“你抖什么?”
那丫鬟呼吸一滞,直接跪了下来,几乎快把头埋进胸膛里,“请小姐恕罪!”
“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晋姝站起身,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的姜姑姑,“真正需要恕罪的,难道不是另有其人吗?”
姜姑姑白着一张脸,指着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高声斥责道,“晋小姐,这人是谁?”
晋姝离得近,被震得耳膜一麻。
她意外挑眉,现在说话不高高在上了,竟然怒呵出声,看来那二十大板疗效不错。
“谁知道他是谁?小偷吧。”
晋姝抓着刀柄,缓步向姜姑姑走去,学着某位王爷威胁人的样子,把刀刃贴在姜姑姑的脖颈上,嗤笑道,“问完了吗?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吧?大半夜不睡觉,带着一帮人跑到芳兰苑做什么?”
“晋小姐……”
跟在姜姑姑身后的两个丫鬟犹豫上前,想要阻止晋姝,对上晋姝没有情绪的眼神,又退了回去。
这位晋小姐真长了一副吃人的面孔,不像好人……
姜姑姑面色僵硬,紧攥着帕子,尽管腿抖不停,但硬着头皮回视晋姝,“晋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晋姝笑说,“别反问我。”
姜姑姑深吸一口气,斜睨了站在一旁的小厮,几人见状,刚要伺机夺刀,肩膀被人按住。
他们回头,就见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
两人满脸横肉,身强体壮,足足比他们高出一个头,正是张文李武,府内两个出了名的混不吝。
没等他们动手,这两人反倒把他们按在地上。
等到晋天缘闻讯赶到时,却见芳兰苑乱成一团。
他紧皱着眉,看向站在人群中间淡定自如的持刀少女,冷声道,“阿姝。”
晋姝闻言,反手将刀隐进袖口,向晋天缘走去,低头轻声道,“父亲。”
没等晋天缘询问缘由,晋姝指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哽咽地控诉,“这人深夜闯进芳兰苑,若不是阿姝思念娘亲,未曾入睡,及时发现歹人,恐被他伤及性命。”
她用手背擦着泪,肩膀抖动不停,又看向跟在晋天缘身后的晋夫人,快步走了过去,直接扑进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母亲,阿姝好害怕。”
晋夫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她浑身僵硬,手垂在两侧微微颤抖,过了几秒都没有反应。
直到晋天缘回头看向她们,晋夫人才露出一个担忧的面容,回抱住晋姝,温声道,“晋小姐,老爷在这里,那歹人不敢妄为。”
晋姝埋首在晋夫人的怀里,紧抓着她的袖子,又指向姜姑姑,大声控诉,“父亲,姜姑姑和那歹人是一伙的!”
“阿姝,莫要胡言。”没等晋天缘开口,晋夫人直接呵斥道。
晋姝身体微颤,仿佛怕极了,松开环抱住晋夫人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楚楚可怜地回视晋夫人。
“母亲,事关生死性命,阿姝岂敢胡言,方才歹人推门走进,若不是被张文李武擒拿,阿姝恐性命不保。”
她哭着说完后,又扑进晋天缘怀里,“父亲,他不着寸缕,意欲何为显而易见,爹爹一定要替阿姝做主!”
“还有姜姑姑!夜深人静,正是酣睡时,姜姑姑不在自己院内尽心服侍母亲,却带人跑到芳兰苑,歹人刚至,她即闯进,试问居心何在?”
晋姝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晋天缘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紧闭双眼。
过了片刻,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晋夫人,语气冰冷,“来人,把他们拖至私牢。”
晋夫人双眸瞪大,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连忙扯住晋天缘的手臂,慌乱道,“老爷不可!”
对上晋天缘审视的目光,她看向一旁的晋姝,紧咬下唇,深呼一口气,冷声道,“前些日子,芳兰苑的丫鬟小翠,发现晋小姐时常与一男子有所往来,怕晋小姐有危险,于是告诉姜姑姑此事。”
“谁成想那男子今夜潜至芳兰苑,姜姑姑遂带人前来,姜姑姑只是担心晋小姐的安危,老爷莫要错怪了好人。”
晋夫人垂眸,逐字逐句诉说缘由,瞬间把姜姑姑从居心不轨的共犯说成忠心护主的好人,还倒打一耙,话里话外暗示晋天缘,她和歹人不清不楚。
上辈子原主嘴笨,被人冤枉也只会下跪求饶,根本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没少被人欺负。
有时候就算晋天缘看出原主被冤枉了,看到她的怯懦模样,也不愿为她撑腰,只让她平白吃了哑巴亏。
晋姝眨着一双泪眸,看向晋夫人,“母亲,你说小翠告诉姜姑姑,我同那人有所来往?她到底是何居心?我每日跟在两位姑姑身后,潜心研习礼仪规矩,春兰常伴我左右,何曾见过这人?”
“丫鬟所言非我揣测。”晋夫人抬眸,看向站在人群后面的小翠,“你且过来,把你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晋姝挑了下眉,直接找个替罪羊进行诬告,手段还真是简单粗暴。
小翠怯怯地走上前,对几人弯腰行礼后,才缓声道,“确有此事。”
她看向躲在晋天缘身后的晋姝,却见晋姝笑着盯着她,虽然眼尾衔泪,但眼底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带着几分兴致,似乎在好奇她到底能编纂出什么谎话。
小翠莫名心弦一紧,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晋夫人,收到她的示意后,心一横,缓声开口,讲述自己发现的事情。
有鼻子有眼,仿佛真得亲眼目睹一样。
晋姝紧抓着晋天缘的袖子,等到她讲完后,没有直接说自己没做过这档事,而是反问她,“你说曾见过我和这歹人有所往来,夫人又说你担心我的安危,才告诉姜姑姑,是不是?”
小翠犹豫片刻,迟疑道,“是。”
“既然担忧歹人加害于我,为何只告诉姜姑姑,而不找我询问缘由?”
“奴婢只是猜测……”
“只是猜测,就敢诉之于口,联合外人暗算主子,你这丫头,果然没安好心。”
“小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不要被撞破奸情,反倒污蔑奴婢!”
“奸情”二字一出,晋天缘脸色瞬间一黑,眯起眼睛,盯着站在身前的丫鬟,“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翠连忙低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样,咬牙道,“如有半句假话,奴婢天打雷劈。”
若不是被她冤枉,晋姝都快信了她这一番话了。
穿越前,要是有人发誓用天打雷劈做惩罚,晋姝一个字都不信,但现在她信,她就是被雷劈过来的。
“好,你说你被天打雷劈,那我问你,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我们二人来往了?”
小翠只略微思索片刻,便缓缓开口,“时常在芳兰苑后面的假山旁,具体时间奴婢记不清了,但最近一次,是在……”
“是在什么时候?”晋姝嗤笑。
“就在今日!”她忽然笃定道。
“小姐去了内堂后,又让春兰回来,自己却不知去了哪里?”
晋姝挑了下眉,“就算我没回来,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和这人出去呢?”
“奴婢亲眼所见。”
“只有你瞧见,别人都没看见,难道就你长了眼睛,别人都是瞎子?还是就你不做工,闲的没事偷偷观察主子?”
“奴婢……”
小翠话语一噎,刚要作答,晋姝直接出言打断,冷眼睨着她,“没有根据的事情都能说得言之凿凿,颠倒是非的能力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晋姝嗤笑,漫不经心嘲讽,“在府内做丫鬟真是委屈你了,不如当个说书先生,没事给人讲讲英雄好汉,也好医治自己的一身俗气。”
小翠面色一红,见晋姝泰然自若,没有丝毫畏色,她一时心急,直言反问,“那小姐,你说你白天独自一人做什么去了?”
想起白天的遭遇,晋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见她沉默无话,小翠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她的把柄,直接跪在晋天缘面前,“老爷,奴婢只是担忧小姐,小姐却步步紧逼,孰是孰非,请老爷定夺。”
晋姝轻啧一声,她不是不敢说,她只是不想和某人扯上关系。
眼见晋天缘的眼底蔓延几分怀疑之色,晋姝微微躬身,老老实实道,“白日从内堂回来后,前往湖中乘船纳凉,半路偶遇王爷,他可为女儿佐证。”
话音刚落,众人面色俱变。
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又牵扯到王爷了。
晋天缘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去请端王,但晋姝既然能提起这号人,想必确有此事。
端王二字一出现,这件事的真实性再无从考究,但也成功翻篇,眼下在场众人,无人再去深究晋姝白天到底见了谁。
毕竟没人会真地跑到当朝王爷面前,专门问他有没有见过晋府的小姐。
一是冒犯,完全不可能得到回答,二是家丑不可外扬,把府内事情拿到端王面前,别说端王不会插手,晋天缘第一个饶不了那人。
晋姝见众人纷纷变成了哑巴,意外挑眉。
某人的名号还挺好用,以后再遇见仗势欺人的家伙,就搬出这人镇场。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口口声声说担忧我的安危,字字句句却置我于不义之地,满嘴谎话,没有一字真言。平日里谨慎小心,连和我对视都不敢,今夜却敢当着父亲母亲的面,眼也不眨地编撰谎话,真是荒唐至极。”
晋姝冷笑,看向站在一旁的晋天缘,“父亲,定要彻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谁指示她污蔑女儿,想要败坏晋府的名声。”
提到晋府的名声,晋天缘半阖眸子,灰白的瞳孔泛着冷意,挥了挥手,“把这三人带到私牢,我亲自审讯。”
小翠闻言,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慌乱抬头,看向晋姝。
她听信姜姑姑的话,以为晋姝不受老爷重视,只要把她们交代给她的话全部说出来,老爷就会重重责罚晋姝,她也好抱上夫人这条大腿。
没想到的是,晋姝根本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走,老爷也没有听信她的话,完全信任晋姝。
小翠没去过私牢,但听人说过,老爷曾把一个政敌派来的棋子剥皮抽筋,活活虐待至死。
她不想经受皮肉之苦,连忙向晋夫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晋夫人匆匆移开视线,躲避她的视线。
晋天缘见状,知道这件事又和自己的夫人有关系,他深呼一口气,直接拂袖而去。
跟过来的几个护卫,俯身扣押几人。
见晋天缘走了,小翠连忙膝行到晋夫人身旁,晋夫人却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身向晋天缘追去。
她现在已经顾不上姜姑姑和小翠了,必须先和老爷解释清楚,把她自己摘干净。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小翠知道失去了唯一的希望,又看向晋姝,小翠眨着泪眸,连忙抱住晋姝的腿,“小姐!我错了小姐!”
晋姝瞥了她一眼,收回自己的腿,把她踹到一边,淡笑道,“谁给你的银子,你找谁说去。”
等到几人被拖走,晋姝回到屋内,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她按着自己的胸口,轻声安抚,“别怕别怕,方才替你出气了。”
虽然原主已经离开,但本能反应还在。见到特定的人,或者碰到特定的场景,就会心跳加快。
过了许久,身体才慢慢平复。
不知道那天晚上晋天缘审讯审出了什么,反正那之后,晋姝就再也没看见姜姑姑。
大夫人也闭门不出,不知道是在自我反省,还是在韬光养晦。
没过几天,皇后忽然命晋夫人携女进宫,商议百花宴的事情,还让她带上晋姝。
晋姝不愿意去,抱恙不出,没想到皇后亲自派人来接她,晋姝不想去也得去。
马车上,晋姝坐在一侧,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
晋怀心同她坐在一辆马车内,双手合拢,未曾主动开口说话,看她时,眼底也带着几分冷意,不似之前那般温润。
知道她把姜姑姑的事情怨到自己身上,晋姝也没心情理会她。
等到了皇宫,皇后命晋夫人和晋怀心进入宫殿,却把她留在外面。
正值酷暑,周围的空气都燥得慌,热得人浑身冒汗,一开始还透着热汗,临近中午,日头高照,竟然流起了冷汗。
晋姝站在宫殿外,头晕眼花,知道皇后在替晋夫人出气,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怎么到了古代还要军训?
就在她快要晕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嗓音低沉温润,透着关心的意味,“晋小娘子为何独自站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