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声像一阵龙卷风,卷得窗玻璃瑟瑟发抖。
沈眠放下笔,起身关上窗户,屋内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渐渐浮起,连纸与笔的摩擦声都清晰不少,但不过一小会儿便停下来。
试卷翻页的唰唰声紧接而起,沈眠皱了皱眉,看向与他同坐一排的陆旻州,后者摘下眼镜,慢吞吞拿镜布擦着镜框,“批好了,你满分,我错了道小题。”
“嗯。”沈眠没有动,瞥眼时钟,似有所感地看向窗外,他的书房正对大门,站在窗边,连小区外面的绿植都能看清楚,他静静站了片刻,没听到开门声。
“你还不走?”他忍不住说道。
身后陆旻州的声音和他一样没什么情绪,语气平淡到两个人是认识了16年的陌生人,“我爸让我在你这吃顿午饭。”
闻言,沈眠终于舍得回头,表情有些木讷,“那些东西你吃得下?”
“吃不下。”陆旻州如实道。
没什么幽默细胞,沈眠也幻想不出他会说出什么“没你定力好”“我可吃不了呕吐物”这种玩笑话,陆旻州简直比他还无趣,他百无聊赖地转回窗户外。
门外多停了一辆白色保时捷。
看到熟悉的车牌号,他双眸微微一动,再回神,自己已经走出了房间。
“妈....”
声音戛然而止,沈眠顿在楼梯中间。
客厅进来的人不是兰惠心,而是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双手抓住门把手,背对沈眠站着,畏畏缩缩,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行为举止像是偷东西怕被发现的小偷。
沈眠放慢脚步,将小男孩重头打量一眼,目测身高只有一百厘米。
矮土豆这么小就出来偷东西,估计是家长教唆,外面有人接应吧?
沈眠睬也不睬这小男孩,直接拉开门,使得小男孩纤弱的身体差点被撞出去,他跟刚想到这种突发状况似的投去一眼,只见小男孩抱住门框紧闭着眼,肩膀止不住颤抖。
沈眠:“...........”
是他吓人还是这小孩胆小。
他戳戳小男孩的肩膀,严肃地问:“你偷了什么?”
小男孩还是闭着眼,不肯说一句话。
没意思。
“偷完了就走,门给你打开了。”
见他还是不说话不动,沈眠没了耐心,果真没意思,爱偷什么偷什么。
小区物业天天在公告栏上警示大家关好门窗,怎么不多花点时间加强安保工作?来富人区偷东西的小孩这个月不知道有多少个了,现在更是直接偷到自己家,安保工作真是差得可以,应该问问母亲是不是该搬家了。
正待他要出门,兰惠心挽着许芝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司机刘叔,刘叔手上提着不少东西。袋子上的商标品牌他都认得,小众商家,不值一提。
沈眠轻轻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并警告自己要像以前一样,要和母亲好好打招呼,不能板着脸,不能不说话,好好吃饭,不能让兰惠心担心,慢慢来,慢慢来。
“绵绵!”
走到跟前,兰惠心下意识想要半蹲,又倏然想起什么站直身体,深深抱住沈眠。
他大脑一片空白,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妈。”
“妈太想你了,两年多没见我宝贝儿子了。”兰惠心松开他,上下瞧着沈眠,心里酸酸的,像是涂了柠檬的刀子在心口上划。
她的气色比走之前红润,面容秀丽,卷而蓬松的短发撑在脸颊两旁,乍一看年轻许多,和之前病态无神的样子对比鲜明。
两年多,养出不少活气。
这一切还得谢谢许芝。
许芝跟兰惠心是美院认识的同学,因为聊得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好朋友,因为种种原因,许芝算沈眠干妈,兰惠心躁郁症能好多亏许芝的陪伴,按照礼节,沈眠应该当面谢谢许芝。
但性格使然,他和许芝聊不到一起,和陆旻州相处沈眠好歹好说能聊几句,但和许芝处在同一屋檐下..........沈眠更愿意一个人待着。
许芝皱皱眉,镜片后的眼睛细长而冷睿,她冷声道:“许沨,站好。”
“你不要每次都对小沨这么凶啊。”兰惠心把抱门不放的的许沨劝诱到怀里,轻拍了拍他的背部,一边哄着一边不忘训诫许芝。
“小沨乖,不怕不怕....”
“你再凶我们小沨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许芝神色缓和些,但嘴不饶人,“你继续惯他,他一辈子都得是这幅样子。”
难得赞同,沈眠再度看向兰惠心怀里的小孩,他被许芝说教一顿,抖着肩膀睁开眼,长而密的睫毛扑了两下,露出玻璃珠般晶莹剔透的瞳仁,他垂起目光,小手紧抓在胸前,见了人,显得更加拘谨。
倒是个怕生的。
是他误会了,原来不是小偷,沈眠心里吐一口气,幸好没有赶人出去,不然兰惠心把他一起训。
“绵绵,快看看,这是你许干妈的儿子,可不可爱?”
兰惠心兜住许沨的肩膀,将别扭的人从侧面扳到正面,许沨一瞬间睁大眼睛,下意识往旁边逃,没成想许芝上前挡住他的去路,他在原地不知所措,干巴巴地仰头看许芝。
沈眠有点懵,许芝是丁克,哪来的儿子?还是个挺漂亮的小孩。
五官眉眼没一处是像许芝的。
他略微一想,大抵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这小孩应该是许芝领养的。
“没事没事,慢慢来,以后就熟悉了。”兰惠心已经习惯了亲儿子时常的沉默,自己接着话往下说,介绍了许沨又介绍了沈眠。
她兴致勃勃地在说,两孩子却都不讲话,倒是许芝默默听着,偶尔接几句话。
“以后我们绵绵再也不会孤单啦,小沨也不会。”兰惠心一手抓住沈眠,一手搂着被许芝强硬掰着正脸的许沨,“答应妈妈,要把小沨当成亲弟弟对待,好吗?我知道,我突然说这些会很奇怪,你听了一时半会儿可能无法接受,但小沨是个好孩子,他和你一样,对妈妈和许芝阿姨来说都很重要,你.......”
兰惠心欲言又止,背过身,忍住想要翻涌到眼底的泪水,对许芝说:“你带着绵绵和小沨上去玩吧,我买了好多菜,给你们做饭,我好久没给绵绵做饭了......”
她声线不稳,沈眠觉察出什么,主动牵住许沨的手,“我带他上去就行。”
上楼时,沈眠的心思远在客厅的兰惠心身上,兰惠心两年前查出患有焦虑症,情绪起伏不定,有次在其他亲戚面前抓花了沈松洺的脸,沈老爷子骂她得了疯病,以养病为由送去国外。
从头到尾沈眠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
但再有几年,等他骗过沈松洺和沈老爷子的监视,抢走SOT董事长的位置,他就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母亲......他朝墙角望去一眼,摄像头密密麻麻的红点集聚在一双麻木不仁的眼睛里。
必须更努力才行。
“你,你....”
突然被打断思绪,沈眠微微有些不满,他低头望向许沨,许沨红着眼,一手按住自己的手臂,委屈地像是他欺负他了似的,人怎么能这么麻烦?
“又怎么了?”他表现得很耐心。
被他看着,许沨反倒不敢说话了,头低得更低,漂亮的蓝眼睛很快就看不见了。
沈眠:“...........”
“你要是没什么想说的,我就带你进去了。”
许沨仍旧是不讲话,跟他进去时,都有些同手同脚了。
沈眠放开他,目光在四周搜罗一圈,并没在自己房间内找到任何小孩的玩具。
除了玩具,他一时想不到其他带孩子的方式。
最后,沈眠将目光落在陆旻州正在手心盘的羊脂玉核桃珠上面。他二话不说抢过来,生怕再不转移许沨注意力,这小孩得当他的面哭出来。
陆旻州:“?”
沈眠:“急用。”
羊脂玉核桃对许沨来说又沉又难拿,一手抓一个,像招财猫,但沈眠的注意已经放在了别处,他来时一直抓着许沨的手腕,现在一看那居然留了几道狰狞的红印子,不敢想用了多大力。
难怪许沨喊他,原来是疼得受不了了,他当真是无话可说。
陆旻州饶有趣味,看向许沨的眼神多出几分不寻常,“蓝色的眼睛,好漂亮啊。”
确实漂亮,沈眠也很喜欢,他很少见到这么通透的眼珠子。
沈眠的衣尾忽然被抓住,短袖领子勒住他半个脖子,就差扯断了,他对此颇为无奈,这小孩怎么这么怕人?陆旻州笼统说了一句话,就吓得许沨揪住衣尾躲在身后。
沈眠干脆把他抱起来,来到陆旻州面前问:“我们长得很吓人么?”
被两双眼睛盯着,许沨慌急了,眼睛红得像兔子,仿佛沈眠或是陆旻州再跟他说一句话,他就立即哭出来,这模样看得他们哭笑不得,最后不知是谁先笑出声了。
沈眠的接受能力比从常人都要强,对这从天而降的弟弟也是,他欣然接受,就像看着兰惠心离开时的背影一样,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而是沉默地接受,毕竟现在的他没有能力做任何选择。
核桃还给陆旻州,他将许沨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叫许沨吗?”
两手空了,许沨就拘谨地抓着膝盖裤子,愣愣点头。
“你好,我叫沈眠。”
面前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许沨逡巡两秒,攥紧裤子,又点了点头,“......你的好看。”
沈眠和陆旻州一齐愣了愣。
“他可不是让你看他的手。”陆旻州笑道,“他在向你做自我介绍,知道吗?像这样。”
他伸手和沈眠握了握,“你好,我叫陆旻州。”
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许沨头埋得更低,要是面前放一盆水,他宁愿在里面憋死也不会再抬起头,可那双手的指尖在视线边缘仍然朝向自己。
他犹豫许久,还是没敢跟沈眠握手,沈眠也没强求,空气渐渐安静下来,对于刚出过糗的许沨来说,更加尴尬了,而且,周围的目光还集聚在自己身上。
他抿了抿唇,小声说了两个字:“绵绵....”
椅子不高,沈眠微微俯身,“嗯?你说什么?”
许沨抬头,鼓着通红的腮帮子,声音打颤:“.....绵....绵。”
冷不防被一个小孩喊小名,这感觉好怪异,沈眠淡淡应下:“怎么了?”
“你,你叫绵绵,不叫...什绵...”
“哈哈。”陆旻州笑了两声,“你从哪弄来的小孩?”
沈眠没搭理他,温声问:“绵绵是我小名,你有小名吗?”
“有,我叫.....小沨....”
“啊——!”
楼下猝然响起尖叫声,淹掉了许沨说的话。
沈眠很快分辨出,那是兰惠心的声音。
“你看着他,我下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