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舟心脏骤停,整张脸呈现出没睡醒的烦躁,听到这话后又逐渐色变,眉头颦起,仿佛难以置信,嘴角抽搐着。
“你没病吧?晏廷文,大清早就来恶心我。”
晏廷文唇瓣抿动,眉头向下紧压,气势腾地就变了,倒叫钟筠舟心底不停打鼓,也不懂自己怎么就这么怕他。
有种猫见了山中老虎的错觉。
“昨夜我怎么与你说的,你是不是都忘了?”
说什么了?
钟筠舟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口水,跪坐在床上陷入思考,一阵凉风裹挟全身,他陡然意识到不对,一拍床怒道:“就算有事,你也不能这样随便就闯进来,你的规矩呢?这会就全忘光了,是吧!”
“你住在世子府,我的房间。你我昨日成婚,早该坦诚相见。”晏廷文气势凛然,一语能压死人。
“???”钟筠舟彻底怒了,本来就有起床气,这下火气更是如燎原之势般蔓延,“晏廷文,我要跟你和离!”
果然就会发展成这样,晏廷文这个人就跟以前一样,没任何变化,昨夜那些都是假象!
气氛陷入诡异的死寂,仿佛绷紧的琴弦,发出铮铮呜鸣。
“我不会与你和离。”
晏廷文目光黑沉沉的,犹若冰山上埋着的乌石,一字一字,冰冻人心:“钟筠舟,你不要任性。”
钟筠舟真要被他气晕过去,一口气哽在心头。
任性?我这是任性?
真正任性的,你还没见识到呢!
“懒得跟你说!”钟筠舟一拽帘子,就要倒下去继续睡,晏廷文眼光一变,犀利非常,凌空抓住他的手臂,钟筠舟要倒下去的身体一顿,莫名看他。
晏廷文背着光,面庞隐没在黑暗中,前襟处起伏来回,似乎是深深吸了口气。眸光抬起的时候,他五指松了些力道:“好,我不该那般说。昨夜我同你说,今日要去见爹娘,可记起来了?”
钟筠舟回转的脑袋歪过个角度,不是因为他忘了这件事,而是晏廷文的态度。
“你这是……跟我道歉了?”他语气起起伏伏的,颇有些大惊小怪。
晏廷文手指又收紧,向前探身,阳光笼罩,眉眼彻彻底底地露了出来:“嗯,你可以这么认为。”
嗯?晏廷文,跟我道歉?
钟筠舟颇为稀奇地扭过身子,整个人凑到他跟前,面上的恼火早被好奇吞没,甚至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异常。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认为这是什么意思?”钟筠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要知道他了解的晏廷文可是个极不近人情的人,旁人胆敢惹怒他,他都能将那人给剁碎了。
他居然能这么乖的跟自己道歉?
思绪翻飞的时候,耳边又传来晏廷文的话:“是。”
“!!!”
这下子,钟筠舟眼瞳毫不遮掩地放大,是真的,晏廷文居然真的是在跟自己道歉!
多么稀罕的事啊。
晏廷文转头瞧了眼天色,转回来催促:“钟筠舟,时间容不得再耽误了,父亲会不悦。”
“哦,那行,我很快收拾好!”
钟筠舟被捋顺了毛,整个人变得很好说话,金灿灿的阳光投下来,照得头顶蓬乱的发毛绒绒的,似某种动物的绒毛。
他说很快,倒也没多快。钟筠舟实在不擅长收拾自己,换了个家,对屋内摆设不熟悉,连衣服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急急呼呼喊了逐玉来,一通乱地加急收拾,到门口的时候,呼吸都还是乱的。
“晏廷文,我收拾好了!”他冲院里站着的背影喊了声,调子清脆,让人想起炎热夏季的青梅,磕在碗边。
日光下的晏廷文闻声回过身,眸光被惹眼的朱红刺到,微眯了眯,再睁开,瞳孔微微放大,并不明显。
少年一袭红衣立在门前,抱臂笑着,见他看来,不露半分怯,反倒是昂了昂下巴,骄矜而贵气,满头青丝半垂,不似往常那般高束,显得他更柔顺,耳侧两缕垂落的鬓发,勾描过他浓墨重彩的面庞。
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上天的宠儿。
逐玉在旁边都看呆了,眼底全是不加遮掩的惊艳。
少爷随便打扮下都很好看!
钟筠舟“啧”了声,把掉落的碎发甩回去。
要不是没时间,他指定是要让逐玉好好收拾一下他的头发的。
但晏廷文说没时间了,他就只好放弃。
他蹦着跳下台阶,三两步晃到了晏廷文跟前,斜抬脑袋挑他一眼:“不是快迟了,还愣着做什么?”
晏廷文眸光跟随他的动作而转,没变的是自始至终都在他的脸上:“好,你的头发不要紧吗?”
伴着话音,眼光落在钟筠舟始终摆弄落发的手上,脸上因此显露出不耐烦。
“这个?”钟筠舟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么小的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头发太长了而已,走吧。”
成王府原先其实就建在建京内,但成王妃生了场大病,成王携妻出外就医三年。
再回来成王就在城外置办了处庄子,与成王妃两个人住了进去,原先的成王府便空置下来。
去城外的路程并不近,钟筠舟早上没睡好,在马车里瞌睡了一路,马车停的时候,他脑袋一下子往厢壁上撞去。
碰到的瞬间,却是一片柔软。
他登时醒过神,转眼发现垫在脑袋底下的是一只手,骨骼分明,指尖修长如竹。
再挪回脑袋,触及晏廷文不见光的眼眸,他眼睫眨了下,近在咫尺的距离令大脑猛地跳了下。
钟筠舟想通了件事,后知后觉品过劲来。
那会晏廷文之所以很快就改变了态度跟自己道歉,完全是因为他怕耽误时间,想软化自己,让自己快点起床吧!
越想越是,钟筠舟突然就觉得被蒙骗了,火气莽撞地冲上来,他迅速抬起脑袋,鼻腔发出愤恼的一声哼,瞪晏廷文一眼,就这么自顾自地恼了起来。
晏廷文蹙蹙眉头,脸上罕见的出现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叫人茫然的主人公却完全没管这事,兀自下了马车,跟逐玉站在一起。
不仅如此,在晏廷文下马车的时候,还往旁边站了站,刻意拉开距离。
“钟筠舟,”晏廷文看着他和钟筠舟之间过分远的间隔,不由眉心抽动,“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
钟筠舟故意没在第一时间回他,哄骗自己的人不配让自己理他,过了会,抱手斜撩眼道:“什么关系呀?世子,你教教我啊。”语气贱兮兮的,实在很欠。
晏廷文额角青筋抽动,竭力按下将他抓过来的心:“有些事我要同你嘱咐,你且先过来。”
什么事还需要特地嘱咐?
钟筠舟不甚理解,狐疑地看他,眼珠转了转,却是没动。
晏廷文就那么看着他,再没言半个字。
钟筠舟心底莫名发毛,禁不住迈开步子,自顾自往里走,游鱼似的越过晏廷文身前:“没什么好嘱咐的,我先进了。”
手臂突然被巨力钳住,阻拦他要离开的身体,一颗心跳到嗓子眼,钟筠舟转头看他,像只被抓住尾巴的猫儿。
“我们一起进去。”
一起就一起,搞什么突然袭击,真是的……
庄子内很辽阔,听闻消息的婢女早早等在门前迎接,钟筠舟跟在晏廷文身边一道往里走,路上被晏廷文叮嘱了两句,无非是让他少说话,守规矩,不要无礼。
钟筠舟觉得晏廷文事多,说这些婆婆妈妈的,没怎么搭理他,晏廷文见他如此,眉心蹙得很紧,就仿佛在担心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一般。
引路的婢女在房门前停下,示意二人进去,晏廷文脚步停在房前,回身再度对钟筠舟重复了遍刚才的话。
然而后者一副心不在焉,很是不耐烦的模样,甚至歪过脑袋往四周看,根本没在意晏廷文的苦口婆心。
钟筠舟没见过这种的院子,跟建京贵族的陈设不同,扑面而来古韵古色,置身其中,花木环绕,就很像他从前听过的江南园林。
他正好奇,冷不防脸颊被捏住,双颊的位置凉了下。晏廷文手掌很大,包住他下半张脸,微微扭转,令钟筠舟不得不转过头。
这一幕看呆了院中许多人。
在成王府众仆印象中,晏廷文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像今日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捏着另外个男子的脸,简直闻所未闻。
晏廷文身高出挑,宛若立于冰山之巅的青松,钟筠舟比他略矮一些,在他跟前却像是个被拎起后脖颈的幼虎。
两颊的软肉被拇指推着堆起,钟筠舟眼眸睁大,乌黑的落发受到牵连,绕着指尖,纠缠在颊侧,他下意识缩了下肩膀,显得整个人可怜无助。
晏廷文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吞了回去,拇指摁住软肉,抿唇说:“看着我,钟筠舟,不要看其余的地方。不论一会发生什么,只要看着我就好。”
很快钟筠舟就理解了他再三强调的原因。
因为一进到屋里,才刚跪身,钟筠舟甚至来不及到处乱看,就被一道厉声击中。
“世子,你从小到大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是让你可以迟来这么久,让你母亲在这里等着你二人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