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抓用力点,就是没什么伤都要变有伤了!”钟筠舟痛苦地眯着眼,泪花盈睫,他肩膀止不住瑟缩,想弄开晏廷文的手,可疼得使不上劲。
暗恨地瞪他一眼,这个没眼力见的人,自己都疼成这样了,他还用力,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抱歉。”
晏廷文手上力道渐松,不过五指仍是抓在那截白瓷般的腕骨上,羸弱易折。
轻轻一碰,腕骨的主人就会哭天喊地,眼梢沁出豆大的泪来。
钟筠舟缓过些劲来,内心无语至极,牙都要咬酸了:“真该喊官府的人来看看,成婚第一日就虐夫,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没眼泪地干嚎,期期艾艾的,悲怆非常。声线贯穿屋内屋外,无边夜色覆盖的世子府被这一声哀嚎惊得飞鸟四起,候着的仆人婢女惊恐看向屋内,吞咽了下喉咙。
世子精力可真好……
钟筠舟不知道自己已被曲解,诉得正投入,同样没留意到身前人的唇角微微地上挑了下,仿佛在为什么事而高兴。
“嗯,虐夫确实不对,只不过应该是妇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钟筠舟耳朵坏了,他竟然在这话里听出点笑来。
钟筠舟一蹙眉,霍地起身,膝盖跪上床,凭空高出晏廷文一截,居高临下瞪着他说:“你再给我说一遍,晏廷文!”
只是手腕还在晏廷文手里把握着,他完全给忘了。
喜烛将燃到底,呲出的火光如舌头舔舐过两人的婚服,愈发浓烈,投射的黑影在墙上重叠。
墨发顺着钟筠舟的耳侧滑落,流水一般,勾摹他昳丽鲜浓的眉眼,飘至晏廷文脸侧,羽毛擦落似的痒了下。
他五指松了松,虚握着,根本不接钟筠舟的话,兀自道:“不疼吗?”指尖抬起,轻点腕骨内侧,“这里。”
说话时,目光始终不转,深凝在那张轮廓漂亮的面上。
被碰到的地方痒了下,凉丝丝的,一触即离,不过温度比最开始晏廷文抓着时要热上许多。
钟筠舟瞬间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回答说:“嗯,还疼着。”因为回答的实在老实,显得很乖顺。
直到晏廷文起身离开出门,门板的声响磕碰了下,钟筠舟才骤然回过神,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腕,摩挲一时,却仍感觉在被攥着一般。
晏廷文出门的时候,外面的仆从都吓了一跳,他把他们慌乱避开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朵看在眼里,倒没说什么,让他们烧了热水,又拿来伤药。
按道理来说,应该找位医师来看,正常人都该这么做才对。是以当钟筠舟看到晏廷文进来,身后却没任何人跟着时,他傻眼了。
“医师呢?你出去就端盆水,这有什么用?我是手腕疼,不是残废了,自己洗脸还是可以的。”钟筠舟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擦脸,连连拒绝。
晏廷文对此没解释什么,就近搁下铜盆,他挽起左右两只手的袖子,将柔软的布巾搁进去。
从钟筠舟的角度,能看到两只修长有劲的手臂,胳膊上筋脉微微凸起,埋在细白的皮肤下。
“已入夜,医师在休息。我略通晓些医术,你可宽心。”
宽心?这怎么能宽心……
钟筠舟不是傻的,他站起来,走到晏廷文跟旁瞅他:“没听说医师睡了,不能给他叫起来的。你是规矩太多,守傻了吧?”
晏廷文侧眼瞧他一眼,捞起吸饱水的布巾,滴落的水珠穿成了线,跟雨幕似地砸回盆中,里面裹着他的话,莫名和缓:“尚可,还能为你上药。”
钟筠舟:“……”
“坐下。”
怎么跟训狗一样?
钟筠舟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要呲牙,晏廷文冷不丁来了句:“手腕不上药,明日便肿了,到时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正要跟炮仗一样炸了的钟筠舟听到这话立刻熄火,老老实实往榻上一坐,笑嘻嘻说:“那就拜托世子了。”
还是手要紧。
钟筠舟闲散惯了,就算坐着,姿态也不多好,歪歪扭扭的,斜靠着小几,跟没骨头似的。
晏廷文搭着扭干的温热布巾,瞧见他这个德行,眉间沟壑纵横:“坐好,端正些,钟筠舟。”
“废话怎么就那么—”多字还没出来,掀起的眸子接触到跟前那张脸,烛火晕着暗沉的光亮,他整张脸埋在阴影中,宛若暗夜中伺机而动的野兽。
要说的话稀里糊涂吞了回去,钟筠舟不承认是怕了,别别扭扭哼一声:“坐好就坐好,这么坐我还嫌累呢……”
坐端正了,受伤的腕子才到晏廷文掌中,温热的手巾一把柔云似的堆上来,一点点擦拭。
温暖和宜的温度驱散了尚存的疼痛,钟筠舟舒坦地喟叹,紧绷的肩颈松懈,眼睛眯了眯。
这些没逃过晏廷文的双眼,他忽地开了口:“我知道你没逃婚,从来就没想过你会逃。”
钟筠舟被突转的话题搞得有些懵,长睫扑扇,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晏廷文又说:“适才我问你手上的伤是谁所为,你还没说。”
心底怪怪的,钟筠舟跟被撸顺了毛的猫儿般,一点攻击的心都提不起来了,问什么答什么:“也不是谁伤的,被绑的时候扭到了,后面急着解开绳子,又给伤了下,就这样了。”
“有人绑你,是谁?”晏廷文语气突然严峻,听得钟筠舟忍不住睁大双眼,疑惑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腕上的布巾吸收了外界温度开始转凉,钟筠舟不舒服地动动,垂眸思考到底要不要跟晏廷文说。
这事到底是家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他下了决心,抬头,没什么事的样子:“不知道啊……”怕晏廷文揪着不放,他立刻转移了话题,“世子这个冷了,还要继续擦吗?”
“不用。”晏廷文深深看他一眼,放下布巾,拿伤药开始给他手腕上药。
“你被绑一事非同小可,歹人尚未抓捕归案,始终难安。再者,钟府内外有仆役看守,他是如何突破重围,将你从府中绑走,说明府内一定有内应。”
顿了顿,他定声说:“明日一早,我去趟衙门。”
“啊?去衙门干什么?”
去了衙门,还怎么私底下报复钟灵毓?
不行,绝对不行!
晏廷文瞥他一眼,不知为何,钟筠舟在黑曜石般的眼瞳里面读出了无可奈何的愤恼。
腕子上的药膏经晏廷文的手指揉搓,均匀涂敷后,渐渐发热,熨着泛痛的肌肤,一度蔓延至心底。
这时,询问的话音低起,盘旋进钟筠舟耳底:“钟筠舟,你一直如此吗?”
钟筠舟听不懂他的话,坐在榻上,脑袋往他的方向抬了抬,眼角眉梢间写满“不解”二字。
晏廷文唇瓣翕合,却半个字没再说出,收拾了药膏,瓷盖相碰,惊了钟筠舟的心。
“涂好了,今夜睡时要注意。”晏廷文取了布巾擦手上残留的药膏,喜烛燃到了底,屋里的灯火更暗,催促着人入眠,“早些睡,明日要出城去见爹娘。”
晏廷文的父母住在城外,这事钟筠舟是知晓的,成婚时他二位来了,不过话没怎么说上就匆匆走了。
钟筠舟对此没什么意见,只心底还有件事在纠结,看他要出屋,忍不住就出了声:“你明日不会真要去衙门吧?这事……其实吧,我觉得我也没受什么伤,闹那么大,让舅舅就知道了也不好。”
要真闹到衙门,钟灵毓肯定会随便推个替罪羊出来,到时他要怎么收拾钟灵毓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钟筠舟心底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的表情倒是没显露一点。
“这是你的事,我无权插手。”
话音未落,门扉被拉开,于寂静夜色中碰出不小的动静,连钟筠舟都被吓了一跳,探出脑袋往那块瞧。
晏廷文手劲还挺大。
而屋外值夜的仆从听到声响,就见世子黑着脸出来,仿佛动了什么大气一般。
嘶……刚不是还跟世子妃折腾吗,怎么转头就不行了,难道是被世子妃踹出来了?
钟筠舟一觉睡得极好,只是还没睡够,外头便传来敲门声,逐玉话音小心翼翼响起,在提示他要起床了。
钟筠舟有起床气,没睡够的时候被叫,通常都会发脾气。
这动静很快将人吵醒,他皱着眉,迷迷糊糊掀起眼睫,被满屋的红给吓得心一惊,才反应过来昨日他跟晏廷文成婚了,现下住在世子府。
外头天刚擦亮,屋内未燃灯,显得很暗,跟在晚上没太大区别。
钟筠舟不乐意起了,这么早,天都不亮,起床干什么?
要知道他在府上,除了去上课,都睡到日上三竿,也根本没人管的。
钟筠舟烦躁地“啧”了声,把脑袋埋进枕头间,沉着嗓音喊了两个字,便让外面的动静瞬间消失。
“逐……玉。”
没一会儿,就在钟筠舟即将睡过去的时候,房门突然吱嘎一声,似乎被人打开了。眉头深蹙了蹙,他没细管这动静,全当是不存在。
结果下一瞬,身上的被子就被不留情地掀开,外界空气带来的凉意如扑起的猛虎压在钟筠舟背上,他被冰得瞬时弹起。
“谁啊?!”
烦躁地叫了一声,他顶着一头乱发,抬起脑袋,与此同时,头顶响起冷冽的男子话音。
“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