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怎么能哭成这个样子。丢人到她想把所有目睹过的人杀了灭口。
“啊——”
闷在被子里嚎了声,懊悔得无以复加,她都没睡着。
往常都是和衣而眠,沾床即入睡。
但天启十五年八月十三日夜,她失眠了。
萧大人关注的点倒不是和陆相坦诚相见有多么的羞赧,那与她抱着对方大哭来比,根本不值一提。
怎么办……丢人丢大了,万一以后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那是不是就知道她在他面前那么弱小丢人过。
翻了圈缩到柔软轻和的被子里,把自己闷得面色通红像发了高烧,水眸含光,如瀑布般的青丝散落满铺。
另一半床铺偏冷,人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先前灯火通明的人来人往,现在也已经归于平静。
看样子和平日在自己府里并无不同。
诶,可惜深入敌人内部,目之所及皆是该死之人。
她饿了。
***
“可能有点吧,我不知道”
他出乎意料的耐心让萧宁怔愣了瞬,
接着对着他的腰腹捅了一刀。
之后他吐息微弱,看着红衣女子不停得揽了红衣绸缎边披边把莹白的脚放下,落到实地。
无比潇洒得跨过满地的狼藉,最后坐在高脚凳上,**交叠,月亮照亮她走的每一步。最后落入她举起的酒杯中。
豆蔻染红的指甲闪着细碎的红光。
“当真这般恨我——随你。”
话音一转,他的气息越来越弱,逐渐丧失意识前,他合眸安去前,看的是她的绝情的侧脸。
所以,是“随你”。
随你,反正他不会放手。
***
之后是灯火通明,首先是人把她的酒杯夺过去扔在地上,然后强硬地把她的脸贴在桌沿,肩膀被扭得疼到骨子里。
刚想对着陆昭熙喊疼,她才发现他已经不省人事,不能再教训这些无礼的手下了。
“真是够狠……”
“老实点”
她从小被将军父兄训练的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道暗卫的声音,“这女人真是又蠢又坏”
萧宁:……
萧宁在一片混乱中也没有和陆昭熙坐下谈谈的机会。
看着手掌心里满手的干涸血迹,她喃喃道,要不然是死对头呢。
她和他之间就该这样。
“你们几人伺候夫人梳洗,你随我去请易先生来替大人瞧瞧”
萧宁冷眼睨着他们变成一团乱麻。
“松手,不得对夫人无礼!”
她抿一口冷茶,冷漠开口,“总管,你是个明事理的”
染了豆蔻的指甲轻佻得指了指进来的庞生。
夜深了衣冠还完整,从中也可看出他心思缜密稳妥,在大婚夜随时候着处理突发情况。
但这也不是萧宁这个外人高高在上点评的理由,尤其是在一切乱子都因她而起的情况下。
“夫人,今夜就先安歇吧。”
庞生拂衣拘礼,掩下厌恶之色。
自己的肩膀终于被放开,她旁若无人活动了下关节,一举一动都显得娇俏又可恶。
“退下吧,各位。”
她高高在上。
***
萧宁真睡不着了,并且极其需要食物。
天知道她这一天经历了什么,梳妆,警告兄长,监控同僚,跨火盆,避开熟人,忍住不处理政务,屈辱得跪拜高堂,捅陆昭熙……
她都没歇过。
这天可是休沐啊!现在还粒米未进,困熬长夜……还让不让人活了!
隐秘的角落里,还有一种不愿意承认的焦虑。
心被一点点揪揪起来,刺麻得让她呼吸不畅,有点难受。
真是烦,他在,她难受,不在她也难受。当真是山长水远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把掀开束缚住她的锦被,她翻出窗外,轻车熟路地路过陆昭熙的书房。
出乎她意料的是,灯火还亮着。
手举起放在门上欲敲之,但几息后她撇了下嘴,又蛮不在乎地收回手。放松了呼吸,几口深秋的空气呛得她胸口疼。
有毒的夹竹桃疏影横斜,在这条廊道上交错隔开。
夹竹桃性冷,她不喜欢。
她的书房外栽得是盆经济作物小石榴籽。
人也不一样,她往常主动要用膳的话府里都要敲锣打鼓好几天来庆祝。
美人垂下眼睫,拖着步子走。
狗东西也好好活着和她斗,而不是现在这样生死不明。
眼眶想着想着就红了,垂眸无泪。
突然发现之前被她一天骂八百次的生活真好。
仔细听外面下了潮湿的雨,嘀嗒嘀嗒地落在夹竹桃枯败的落叶上。
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
萧宁僵着身体转身,仔细上下瞅了瞅,然后扶额头。
果然,祸害遗千年。
“怎么了?”
熟悉的清朗声音传来,问她。
雨声渐大,混着木质檀香随着门开,光亮也传出来。
抬头的那一刻,萧宁忽然想到儿时启蒙学的第一课说文解字,解的“熙”字。
熙,燥也。光明、和悦之意。
他今天说过很多遍这句话了,没有回应的说重复的话,这不像权臣该有的样子。
“怎么又哭了”
温暖干燥的大掌牵着她的衣袖向烛光里走去。
慢慢地走着。
萧宁撒开他的手,掩面在靠近月光的墙根坐下狡辩,“没有哭!谁哭了!还有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又’?”
陆昭熙真拿她没办法了,“起来,夜里地上凉”
“没听到卧房开门的声音……”
是他的失职。还没说完小姑娘就抬起头来,一脸骄傲地对他说她翻的窗户。
陆昭熙:……
“走正门就好。”
他整个人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致,除了脸色更白一点。
思及此,萧宁又缩回去了。她怕被揍。她刚那样,已经凭一举之力让这府里的所有人都厌恶上她了。
本来在陆昭熙昏迷后,她有一段表演空间,扮成惊慌失措的小鹿扭转人心,但她没有。
看着小姑娘又变成了鸵鸟,陆昭熙心里莫名失笑,苍劲的右手轻而易举地把她拦腰提起来。
惯性作用下,萧宁紧紧抓着他贴近腹部伤口的左袖,可想而知,两个人是多么兵荒马乱……陆昭熙兵荒马乱地把她按在门上,兵荒马乱地无视周围担心他的总管与暗卫,兵荒马乱地在萧宁额头上印下一吻。
那一吻无比虔诚,轻飘飘的,如羽毛拂过而去。
萧宁瞳孔瞬间变大,心脏还在为差点不体面地摔得难堪而跳动不止,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陆昭熙像没事人一样自然而然拉远了和她的距离,那距离刚刚好可以为她挡下一切风雨。
大手还掐着她的腰没瞬间放手。
后半夜每个人的脑子都混沌,不能很好处理突发的情况。
除了主导者——狗东西陆昭熙。
萧宁抱胸,斜靠在原地瞅着陆昭熙,整个人瞬间从鸵鸟状态抽离出来。
陆府总管怎么也想不到,在他面前耳提面命、苦口婆心那么久,离新婚妻子远一点、远一点!
远成这样了?!
诶呦非礼勿视……
陆昭熙的语气姿态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对着萧宁说,“怎么了,你不回去就寝吗?”
庞生大总管不知怎得,为陆昭熙没直接邀请萧宁于书房小室内同寝感到无比欣慰。
反应过来想什么的他在大半夜瞬间清醒,不要放低自己的要求啊!他无奈叹口气。
总觉得他高不可攀、清冷寂静的大人一去不复返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一道足够压迫性的目光扫过来,庞生心一滞,缓了下才打个圆场悻悻而归。
诶,大人身上的气场一如既往地让人胆寒,并不是娶了个人儿就可以改变的。
庞生想到这不着痕迹回头观察了下随意站着,红衫不整,摆着脸色的萧宁。
该说不说,美还是美的,但……她也太随意了吧!
他与大人共事多年,大人的目光总也扛不住,有些劝不回来的事上,他也无可奈何。
所以她是凭什么呢?
察觉到有人暗中观察,被盯着的人突然看了过来,庞生控制不住地心一惊。
离去的路上脑海中都在缜密分析那道压迫性眼神是怎么回事。
它与大人的目光差了点什么,但同样压迫感十足。
奇怪,莫名其妙把天差地别的两人放在同一个评价体系下了,还越分析越有味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夫妻感?
庞生可能是第一个有这样光明正大的想法的,之前行政署的人都把这种感觉叫——宿敌。
萧宁不管陆昭熙是不是岔开话题,她只觉得被狗东西骗了,“你丫的究竟伤得怎么样?”
陆昭熙皱眉,让她不要养成说粗俗话的坏习惯。
他的衣衫已经换了套,洁白无瑕得很。
萧宁歹念升起,主要还是真担心他,
不择口段,手脚并用,“你给我看看”。
陆昭熙不着痕迹得退了步,血迹渗出来,星星点点滴在地上,他袍袖宽大掩住了,对着萧宁说没事。
就是拒绝她扒衣服,萧宁想。
好在周围明处暗处的人不知怎得少了很多,方便她生气。
陆昭熙这次很快开口,“公务在身,无事你就退下”
神色不变地就要回书房卷她。
萧宁好气,对他狗的程度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率穿了贴身软甲防刺杀,血流不止是装的也说不定。
毕竟哪家好人伤筋动骨后几个时辰就能活蹦乱跳,对她动手动脚。
她怎么也不能委屈自己成全他。
像兔子似地蹦到书房门口,刚要阻挠他就又被揽腰带着往里走,“也对,外面太冷了”
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就像吃饭呼吸一般简单。他声音淡定正经。
萧宁:?
“我饿了”
她连忙说。
“去找庖厨老丁,他做的酥酪还不错”
他又自然放开手来,着侍女给她披了件绒袍,衣角刚好垂落到光裸的脚踝。
过一会儿又感觉到不对劲,有点疑惑,“嬷嬷没给你送吃食吗?”
“当然没有。”
寒风中小姑娘鼻尖冻得通红,重新梳洗过后衣衫还是不齐整,鞋袜也没人服侍她穿上,空灵甜美的嗓音带着点懵懂。
陆昭熙坐下提笔蘸墨,忍着没有发作。
雨落皇城,青衫男子静静书字,烛火影影绰绰。抛却容颜这一点,陆昭熙的一举一动莫不是少女梦中所想见的那样,稳妥,大权在握,又清冷到高不可攀。
萧宁觉得他有点奇怪,但随后放开这一点,转而问他在干什么。
她的一举一动都出乎人的意料,就算是妹妹陆清看到他提笔,都会不再烦扰他,而桌角大概率会放下一盅甜汤。
“圣上大赦天下,免天下人一成罪恶……”
陆昭熙就像她问出口那样,自然而然回道。
萧宁本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听完之后想到——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