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熏的琴乐里有许多复杂的结构,是天帝偏爱的智性肃穆风格,常常表达出深刻的情感,特别是隐隐的悲伤和默默的虔诚之情。之所以说夏侯熏的琴音冠绝三界,是因为他极善于用深厚的灵力让有限的七根琴弦发出丰富而变化多样的共鸣,常常让听者感觉出神入化。
但他成为乐神之后,创造出的乐曲声音变得更为复杂,除了保留了原的雅乐的严格对称韵律,还特别融入了许多古琴面板的装饰音,总有一种动人心神之感。
这一点在适才的演奏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起初并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但随着乐曲不断深入,焜烨大袖中的二瓜开始有些发狂似的躁动,若不是焜烨施法镇住,他恐怕已经窜出来惹事了。
玹羲注意到了二瓜的异动。她虽不通乐理,但对这个声音却很敏感,于是对焜烨道:“夏侯上神的曲子里总有一种让我觉得熟悉且不舒服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二瓜的躁动大概也是因为这曲子,既然你们有同样的不舒适感,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洞庭别院。”
“对,没错,这乐曲听起来让人心思不稳,很有可能是那操纵窫窳心神的声音。”
“乐神封琴百年,突然出来献技也确实有些奇怪。但只凭感觉猜测我们也无法断定在洞庭别院控制窫窳的就是他,且那日他并未出现在那里。”
玹羲看了看身旁空着的位置,玄启还未回来。
他又看了看另一侧,秦天呆呆地望着大殿中心刚才神女剑舞的位置,虽然雅乐已结束。
玹羲刚想唤醒秦天,问问他有没有感觉异样,玄启便走了过来:“你们在议论什么?”
玹羲只好先回玄启道:“玄启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的乐曲有什么奇怪之处?”
“此曲只应天上有,甚是美妙。有什么问题吗?”
焜烨指了指自己的大袖:“二瓜一听乐神此曲就会躁动,兄长觉得乐神会不会是……”
此时雅宴已经结束,玄启指向门外道:“走,我们边走边说……传说乐神只是父神身边一个仙侍的儿子。但他生下来便会抚琴,三界流传的很多曲子都是他的大作。他视琴如命,三界名琴不知搜集了多少。为此他常去下界赌场混迹,只为打听名琴的消息。可不料因此染上了嗜赌的毛病,常在下界赌坊整日不归,输了便以琴抵债。后来不周山天门关闭,他的赌瘾无处释放,便开始封琴闭关。而且乐神有了个怪癖,就是讨厌‘六’这个数字,但凡有这个数出现他便会着魔似的无法自控。”
玹羲笑道:“他还真是个特别的上神,封琴不会是因为害怕七根琴弦突然断了一根变成六根吧?”
玄启瞪大了眼睛看着玹羲:“还真有可能,从前没人想到过这个理由。怪不得他昨天所用之琴不同于其他,多了两根琴弦。本以为是乐神闭关之后悟出的新乐章,没想竟可能是因为害怕出现六弦琴。”
一行人回到天界让神武学宫的下界仙君们临时居住的武英院,便看到婉婉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子跑了过来。
“玄启哥哥,再过半月就是学宫结束的日子了,到时我这样的仙子是进不了神武塔的。所以今日特别把这个礼物带过来送给你,就当感谢你从前的救命之恩。”
一旁的玹羲故意道:“我说婉婉,当时虽是玄启哥哥给你疗的伤,但我、折青师兄和焜烨殿下也没少出力,你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偏心么?”
“不敢不敢,礼物当然也少不了你们的。”婉婉说着又掏出两个小盒子递给玹羲和焜烨。
“这盒子大小可看起来就不如玄启哥哥的贵重。”玹羲一边故意打趣玩笑,一边打开小盒子一看,“是丹药,这是你们青丘狐族的珍藏吧。”
“玹羲果然识货,怎么样,我涂山婉婉没有薄待你和焜烨殿下吧?你的这颗是还圣丹,不仅能服下解万毒,而且若是用灵力散于空气中能抵御一切毒瘴。”说着转身面向焜烨,“西炎真君这么厉害,想必用不到解毒丹,所以我给你礼物是一颗陨圣丹,这颗丹药的毒性恐怕帝君、天尊们也要忌惮三分。”
玄启礼貌道:“那我这盒子里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玄启打开一看,惊讶道:“这是千机镜?可为何碎成了两半,且这里只有一半?”
“没什么,我砸的。”
“好好的法器,你这是为何?”玄启不解。
“千机镜乃狐族至高法宝,要整个送给殿下,恐怕我爹娘和哥哥们会灭了我。况且,完整的千机镜殿下肯定会觉得礼太重,不肯收。现在好了,你一半我一半,反正都能用,就是得动脑筋猜着点。这样就两全其美啦。”
盛情难却,既然已经碎了,玄启也只好收下。
玹羲忽然打断道:“你们有没有看到秦天?我们一起从帝台出来,他怎么不见了?”
焜烨淡定道:“你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秦天他都一个人摸爬滚打几百年了,不用你时刻为他操心。”
玹羲心想,这可是你焜烨的表兄,说话阴阳怪气的,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又抽了。
在帝台时,走在几个人身后的秦天出了大殿的门,便悄悄跟在了瑶姬身后与其他人分开了。他一直尾随瑶姬到了她在天界的宫殿——韶华殿。一路上,玄天都伴在瑶姬身侧,直到内院才离开。
一路上,玄天没少跟神女埋怨玄旻的无礼之举,但瑶姬对此见怪不怪。虽说辈分上自己是姑姑,但天帝的子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的她连见都没见过,压根没有亲情可言。至于玄旻意图何为,瑶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看过太多的天界争斗,她已经倦了。
玄天走后,瑶姬站在寝殿门口道:“出来吧,一直跟在我身后想做什么?”
秦天像是一个刚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走近,躬身行礼道:“神女勿要见怪,我只觉得你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我似乎并不认识你。”
秦天说着眼睛变得有些红润:“师尊,您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秦书啊,我回来看您了。”
“你说你是我徒弟?小仙君,我想你认错人了吧,我没有徒弟。”
秦天不敢相信地问道:“您是瑶姬将军,我没有认错。”
“我想你确实弄错了,我是瑶姬,但我不是什么将军,我是洞庭神女。念着你对你师尊的一片孝心,我也不为难你,快些离开吧。”
秦天无奈,只得失落地回到武英院。从被软禁西炎府到离家出走,秦天与瑶姬的联系已经中断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间发生过什么他一无所知。想到这里,他敲开了焜烨的房门。
“烨弟,洞庭神女是瑶姬将军吗?你知道她是我从小的师尊,可她为何不认识我,也不承认她做过什么将军?”
“洞庭神女确是瑶姬将军,但她自从归隐洞庭,就再不准人提起从前之事。毕竟作为上神,曾被赐婚现在的魔尊赤幽,还被拒绝了,这事放谁身上都是难以启齿的过往。你已离开数百年,她会不会是不想提起从前,所以故意把你忘记了?”
“不会的,师尊不是这样的人,她和赤幽也不是众人看到的样子。”秦天肯定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事?”
“我就是知道。”
看秦天坚持,焜烨便不再争论。他从小长在西炎,并未在天界生活过,所以对瑶姬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别人的口中。此时焜烨想起在洞庭别院时,玄启也同样说了句“瑶姬姑姑不是这样的人”。既然玄启和秦天都对神女有如此肯定的答案,那想必这个私建别院,神武殿乱语,帝台剑舞的瑶姬并不是神女本来的样子,其中定有蹊跷。
于是焜烨道:“兄长,在天界人多嘴杂,我还是叫你秦天吧。对洞庭神女,玄启兄长与你有过同样肯定的回道。我想知道从前你认识的神女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直玩世不恭的秦天此时严肃起来:“师尊她英姿飒爽,特别是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总是透露出坚定和决断。即使身披战甲也能让人一见倾心。爱慕师尊的天神数不胜数,但万千星河,她独爱战神赤幽,心志之坚定,到了天荒地老永不移的程度。每一次跟随赤幽出征,她总是率先冲锋在前,彷如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
“那她对你这个徒弟如何?”
“自然是最好的。那时师尊只有我一个徒弟,待我如亲生,甚至比父亲母亲更加亲近,在她面前我可以毫无顾忌。因为只有她看到了我心里的那团火,她常给我讲赤幽征战的故事,希望我能成为他那样的英雄。特别是在父亲训斥我时总是挡在我的身前,说教徒弟是她的责任,不劳父亲费心。她会带我进到军中,拉最满的弓,喝最烈的酒,毫不把我当个孩子看。”
“怪不得秦大哥如此挂念神女。说起来神女当年被拒婚应该很伤心吧,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性情大变?”
“不会,”秦天再次肯定地答道,“赤幽对师尊其实很好,胜于亲人。师尊也知道天帝指婚暗藏的私心,无非是想控制军心朝向天界。至于赤幽拒绝指婚,当时应当已经起了异心,不想连累师尊罢了。在外人看来赤幽是一个从未展露过私情的人,也许他就没有情丝。这点师尊是知道的,但即使这样,她仍然义无反顾。”
“照你这么说,神女在军中与赤幽是家人一般的存在,那为何不随赤幽下界去?何必独自隐居洞庭。”
秦天反问道:“若是焜烨你也不会就此判离亲族吧?更何况神女是天帝的妹妹,怎么可能背叛神族。”
“赤幽叛离后并未真正与天界起干戈,而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于上下两界。按理说瑶姬没有必要拒绝与你相认。”
“这点我也不明白。我既不是赤黎魔族也不是叛军身份,她没有必要与我划清界限。再者,我与师尊一清二白,我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念,她不应该拒我于千里之外。”
“那神女和你从前认识的师尊有什么不同吗?”
“你这么说起来,从前的师尊是绝不会在众人面前以武为乐的,但是今日她……”
“不瞒你说,我最近遇到过神女几次,以我看到的神女,一点不像你口中的师尊。”
“都发生了什么?快说与我。”
焜烨把洞庭别院之事细细地与秦天说了一遍,在他看来,洞庭神女虽亲近玄天,但面对玄天的讨好声色俱厉,完全不像当年对你时的无微不至,循循善诱。
两人还说起了了神武殿内西炎帝君提起“灭世之鼎”时瑶姬的激动之言,说赤幽杀了他师尊。
秦天心里懂瑶姬的激动,但他不能多言。
焜烨见秦天不语,安慰道:“兄长莫要胡思乱想了,日后且多观望,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