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远离开后,东厢的护卫也跟着走了,宅子里添了两个面生的护卫,他们不再独守着东厢,而是游走在宅子之中。
见到苏母是在苏志远离开的第二日,妇人比第一次见面消瘦了许多,却还是美的,只是已然疯疯癫癫。他盯着这疯癫的美妇人,若有所思的想:“看来他进不去东厢,不是因为苏家母子”苏念安目光闪了闪,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苏志远一走,东厢的人就撤走了…我已经见过了苏志远,肯定不是为了守着他,也不大可能是为了守着苏母…那就是不能让我看见带走苏志远的那个人,那人会是谁”苏念安陷入了沉思。
那头美妇人似有所觉的转过头,看见了拿着竹竿的苏念安,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喜,然后直直向苏念安这边冲了过来。苏念安眼皮一跳,紧了紧手中的鱼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美妇人扑了个满怀,女子好听的声音荡开“小远——” 可这份欣喜并未持续多久,下一刻女子的手忽然收紧,作势要勒死苏念安,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太小苏念安根本听不清,他也无心听,他只觉得苏母的力气极大 ,他怎么也挣脱不开,对上苏母那双腥红的眼,他只觉她是真想要了他的命,他试图向苏母身后那两个小丫头求救,谁料小丫头们无所觉的立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苏念安已经涨红了脸,他不甘的想自己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活着的机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草草结束了嘛?如此想着,他忽觉得脖子一轻,这个人也顺势倒了下去,他匍匐地上,剧烈的咳嗽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一片黑色的衣角映入眼帘,等他有了力气抬头,早已不见苏母,更没瞧见那着黑衣的人,想来应是宅子里的暗卫。两个小丫头将他送回了院子,两人脸上还有明晃晃的巴掌印,个头矮一点的小丫头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哭了鼻子。大个的丫头明显稳重多了,他规矩的服侍苏念安靠坐在了床头,转头又去冲了一壶热茶,对着还在哭哭啼啼的那个比划了什么。眼睛红红的小丫头便离开了,她的心才安定下来,她的手搭在茶壶上探了探温度,才把那壶热茶灌入杯中,恭敬的捧到了苏念安面前。
苏念安灌了一杯热茶进肚,才觉得回了魂。他低头方觉这丫头还跪在自己床边,他忙将人托起,心中却也生气,刚刚他差点丢了小命,这两个丫头却一点不顾,于是也假模假样的摆上了普,不言语只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可那丫头却没动,等苏念安看向她时,她规矩的做了个揖,又跪了下来。苏念安不明所以,觉得这丫头莫名其妙,他一边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已经没事了,你不必自责…”一边又要将人扶起来,可他的手将将搭上那丫头的胳膊,那丫头竟抬头张开了嘴,苏念安一头雾水,待他看清了那丫头的嘴里,手上一抖,冷汗霎时打湿了脊背,所有他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宅子里寂静无声,小丫头的嘴巴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她就那么跪着,**裸的展示她的伤痕。苏念安忽然明白这是小丫头在解释为什么不去救他,他慌忙跪下身子去看小丫头的耳朵,小丫头身子一抖,但也不反抗,任由他去看 ,她的耳朵有明显被伤害过的痕迹,苏念安不死心的在她耳边拍掌,小丫头没有任何反应,他眼里不可置信,又反复在小丫头耳朵边击掌,可她还是无知无觉的跪坐着。可舌头不是今日没的,耳朵也不是今日聋的,小小的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意识到这个如花的小丫头向她展示的不是伤痕,伤口会结痂,疼痛也会被淡忘,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遗忘,回忆将它深刻,小丫头向他展示了她的尊严,她最没用的尊严。
苏念安一个人在屋中枯坐了许久,后来他起身,他想这个世界恐怕活着已是不易,他的那一套在这里没有一点用了,他实实在在的体会了何为“人命如草芥”,也看清楚了,他是个古人了,一个随时随地就可能一命呜呼的古人。
苏母醒后,按时吃药,疯病也稳定下来,便日日缠着苏念安叫小远,苏念安还是有些后怕的,总觉得这个美妇人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掐死他,好在上次事后,两个小丫头做事更加谨慎,寸步不离跟着苏母,这才让他心安。
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苏念安在宅子里呆的无聊透顶,他不得不感慨:“发明手机的人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转头又寻思找些事情好来打发他这大把大把的无聊光景。不久还真让他找到了,他发现这个世界也写汉字,不过想想也不足为奇,毕竟他算半个造物主,肯定都得按他的文化水平来,其他字他也不会呀,于是他在院子里置了一个木板,苏母跟在他屁股后面磨墨,他提起毛笔在木板上写下了第一个字——“人”。从此他早晨教小丫头们读书认字,偶尔也有护院跑来看上一上午,还好有这些护院来,不然教起两个又聋又哑的小丫头实在过于费劲,护卫虽哑却听得见,有时苏念安会强留下一个护卫,教了他,在让他打手语教会小丫头们,下午他便扛着竹竿去垂钓,不去垂钓时也会站在湖水边定定遥望,期待着苏志远祖父的到来。转眼到了立冬,苏志远的祖父还是没来。华丽的冬衣和精致的吃食整箱放在了木头岸板上,小丫头们很高兴,一起包了饺子,许是过节气氛好,四个护院也加入包饺子,有几个手笨的撑坏了好些饺子皮,个小的丫头跑到苏念安面前举着一张宣纸,上面歪歪柳柳写着:“祝原公子冬季快乐,有衣充,吃泡饭”苏念安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错字连篇,但还是站在板凳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把那张宣纸好好的收进了怀里,然后痛心疾首的把自己从苏家顺来的珠宝一个个塞进了饺子里,等饺子端上了桌,每个人都来了一个扛牙蹦,好酒好菜一场,宅中六人都入了梦。苏念安便带着苏母换了衣服,摸进了芦苇丛里,苏念安一边哄着苏母,一边观察着四周。他原本准备自己一个人走的,可一想到这位美妇人会吊死在这宅子里,他还是不忍心。“要是被发现我们就输了”,苏念安压着嗓子开口,苏母忙双手捂上了自己的嘴,懵懂的点了点头,忍着水中的寒意跟在苏念安身后,苏念安则从芦苇丛里翻出两个吹足了气类似与牛皮的圈,各自套在了自己和苏母身上,后安抚和苏母开口:“坚持一会,我们很快就能靠岸”,如此两人便靠着一根浮木这水中缓慢前行。
苏念安满手心的汗也随着冰冷的湖水退去,他冻的嘴唇打颤,瞧了一眼也好不到哪去的苏母,只能将身体向她靠拢,轻声道:“若撑不住…便靠在我身上”他显然忘了苏母是个成年女子,而他此刻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真要撑不住,也是他先倒下。眼看在水里已划走了大半,苏念安嘴唇已经冻的发紫了,突然他面前溅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有什么东西被丢了下来。青丝高高束起的黑衣女子蒙着面,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只手托着已然晕厥的苏母,脚尖便轻轻立与那浮木之上,居高临下道:“她若不见,我必死,但在我死之前我会杀死这里所有的人”她轻点水面带着苏母离开了浮木,只留下对苏念安的忠告“林子里处处是机关,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便自己游回来吧”。有什么东西从水中半浮起来,苏念安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两个血骷髅,那是被人剐了一双眼睛的脸。
破晓之时,湿漉漉的苏念安从湖边爬了出来,石阶上的血迹还未冲刷干净,小丫头脸上缠着纱布,麻木地提着水桶清扫,苏念安立在那,湖水顺着发丝、指尖、衣角嘀嗒嘀嗒的砸在青石砖上,小丫头有所觉地抬头,瞧是他,愣了好一会,她起身取来毛巾披在苏念安身上,学着她姐姐的样子安抚的拍了拍苏念安的后背,有护院冲上来将那毛巾扯到了地上,又要一拳招呼苏念安的脸却被小丫头拦住了,气愤让护院红了眼,没了舌头的嘴巴半张着,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苏念安将头深深的埋下“…对不起”他低低开口,后有抬头做了个手势,这下护院和小丫头都怔在了原地。他能看懂手语,从一开始便能,他可是半个造物主啊,他一直不愿暴露,就是想套出有用的消息,他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苏志远的祖父迟迟不来,他害怕自己会一辈子困在这里,他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