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书昭冷冰冰的质问,刺得顾棠一寒,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呆呆地看着贺书昭。
贺书昭终于抽出了腿,又是毫不犹豫给了顾棠一脚。
“你他妈还敢背着我搞动作,顾棠,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
这一脚像是把顾棠踢醒了,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几乎是半爬着凑到贺书昭的身边。
贺书昭见顾棠还敢往自己身边凑,心头火直冒,起身就往床上走去,要掏出枕头下的枪来。
但他两条腿正疼得厉害,刚走没几步,就一个不稳跌在了床沿上。
顾棠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贺书昭,脑袋埋在贺书昭的背上,再也无法忍受心底的难受,喊了出来:“三爷!三爷!”
贺书昭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喊个屁!”
顾棠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把人搂得更紧。
“三爷,你别生气,你听我说!”
“你把手撒开!”
可是任凭贺书昭怎么挣脱,顾棠的手就跟铁链似的,死死地把贺书昭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贺书昭也是新娘子坐花轿,头一次见这场面。
从前他教训人的时候,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地任他动手,还从没有人敢冲上来抱住他不松手的!
贺书昭本就身体不舒服,被这顾棠死搂住腰身,不过片刻,贺书昭就有些喘不过气来,脸上也因为憋气涌上了股红来。
“你……你他妈松手!”贺书昭说话的力气都小了许多,“你想勒死我是不是!”
顾棠一听,慌不择乱地松开手,扶着贺书昭的肩膀让他靠在床边上,一脸着急:“三爷,你……你没事吧?”
经过这一闹腾,贺书昭的火气倒是消了不少。
他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脑袋一仰,直接靠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微微地喘着气。
顾棠麻利地爬起来,端了杯水来,小心地递给贺书昭:“三爷,喝杯水。”
贺书昭眼珠一转,看向顾棠,稍微坐起来了点,接过水,仰头一饮而尽。
“说吧。”贺书昭开口,“你要说什么。”
顾棠抱着杯子,下意识地摩擦着杯身,“三爷,我……我只是想看看那个老大爷怎么样了,我没有别的想法。”
“呵……”贺书昭冷笑一声,“你不就是想看他死了没?”
顾棠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没看到你预想中的结果,你是不是很失望啊,顾棠?”
“是……”顾棠垂着头,低哑的嗓音带着些颤动,“我是对自己失望,三爷,是我胡乱猜测,是我……”
“顾棠。”贺书昭打断了这番话,双眼不带一丝波动,声音冷淡:“你真虚伪。”
顾棠猛地抬头,死死地握住手中的杯子,力道之大,几乎将玻璃杯捏碎。
贺书昭也扬起了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顾棠,嘴角浮现起一抹冷笑。
“你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才跟着吴海华的吧?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过要替老人家收尸?”
贺书昭轻蔑地点了点顾棠的肩头,“顾棠,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能力,敢来插手我的事?”
“跑我这来当大好人,顾棠,我可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贺书昭说了这么多,八风不动,从容不迫地看着顾棠。
顾棠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连呼吸都暂停了片刻,才找回了这原始的本能,胸口急速地上下起伏着。
“三爷,我……”
贺书昭伸出食指,打断了顾棠的话。
“不要再多说其他,不能接受,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屋外的雨声在乐此不疲的伴奏,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而顾棠的心,也在这雨声中,产生了异样地跳动。
在方才的争斗中,顾棠额前的碎发被细汗打湿,凌乱地贴在一起,露出了他一惯藏在发下的黑眉,和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
现在这双眼睛却与初遇时不同了,贺书昭神色不变,清丽的桃花眼中满是冷意,两人就这般静坐对立。
终于顾棠眨了眨眼,神色庄严而郑重,像是从骨子里下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带着信徒般的宣誓道:“我不走,我不会走……三爷,我从来都不想走。”
“第一次来公馆时,我确实还不曾有这种想法,但是三爷,我现在和当初不同了,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想陪在三爷身边……”
话未说完,顾棠已经喉头酸涩难忍,再难说出一个字来。
贺书昭对他的好,让他学会了识字,开车,吃住更是他从前不敢想的地方。
从前在村里时,顾棠除了种地干活,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村里人夸他勤快,干活麻利,但顾棠并不喜欢这种夸奖。
顾棠父母早逝,年龄还小的他,被迫接受了这种局面,被迫的挨家挨口讨饭吃,若不是金花父母好心养着他,顾棠很小的时候只怕已经饿死了。
他总觉得自己生命空空荡荡的,就像捆稻草人……不,就像每天只知打鸣的公鸡。
哪怕到了平津,依旧是和村里无甚差别,同样的出卖自己的力气,来换取饱腹的口粮。
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遇到贺书昭,顾棠的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自己还能做这么多事。
原来,世界上还有贺书昭这样矛盾又如此吸引他的人。
顾棠知道贺书昭喜怒不定,打骂任凭心意,但那有又如何?
他鲜活张扬,与顾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他既美丽又高贵,还有着旁人不知的脆弱。
顾棠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火,在他的胸腔越烧越烈,他能听到心脏“砰砰”的跳声,像是要将自己的耳膜震透。
久久没有听到贺书昭开口,顾棠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他此刻已经被那团火烧得口干舌燥,顾棠艰难地滚动着喉结,还是只能说出那两个字。
“三爷。”
然后顾棠看到贺书昭慢慢地笑了起来。
贺书昭先是缓缓勾起了嘴角,弧度却越来越大,最后贺书昭像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取悦,畅快地笑出了声。
贺书昭的笑声就像一颗定心丸,顾棠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些,“三爷,你让我留下了?”
贺书昭渐渐止住了笑声,脸上笑意不断,他摸了摸顾棠的头,“嗯,我……嘶……”
见贺书昭突然变了脸色,顾棠忙问道:“三爷,是不是腿又疼了?”
贺书昭点点头,朝顾棠伸出手,“扶我到床上。”
顾棠伸出手,让贺书昭揽在自己肩膀上,伸手穿过贺书昭的腿下,腰身一挺,轻轻松松地就把贺书昭抱了起来。
顾棠又挪了挪枕头,好让贺书昭躺得更舒服些,才动作轻柔地把人放在了床上。
贺书昭被伺候得很满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把腿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给我揉揉腿。”
贺书昭享受着顾棠不错的手上功夫,又看着窗外,瞧这架势,这雨怕是这些日子都停不了了。
看着顾棠偶尔晃动的黑脑勺,贺书昭拿脚背勾了勾顾棠的手。
贺书昭只觉得手上的动作一顿,顾棠已经抬起头来,已经冷静下来这么久,顾棠的发丝却依旧是带着细汗,汗涔涔的。
“三爷,怎么了?”
“你明天把东西收拾好,搬上来,住在二楼客房。”
所以第二天,顾棠开车送贺书昭到公司后,就回了公馆开始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当初顾棠身无一物的来,如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需要整理。
只是楼上的客房空了许久,清理起来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二楼的客房只比贺书昭的卧房小上一些,房内定制的大床,衣柜、配套的小沙发桌椅,套内还有崭新无人使用的浴缸。
顾棠抬眸扫过这间称得上的是奢侈的房间,再回到自己睡的小杂物间,思绪飘远些,又想到更远的从前,竟生出股恍然隔世之感来。
忠叔见顾棠发起了呆,慈爱地拍了拍顾棠的背,“顾棠,三爷器重你,你可得好好干,别让他失望。”
顾棠点点头,忠叔却看见他怀里抱着当初自己送他的字典,还有些收起来的报纸,顿时哭笑不得来。
“你还带着这些做什么?”
顾棠抱着没动,看着忠叔,“忠叔,你能不能再帮帮我?”
忠叔见顾棠神色认真,不由追问道:“什么事,你说。”
“上次三爷说的林黛玉……我想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忠叔闻言哈哈笑起来,“你还记着这事,林黛玉是一本书里的人物,你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
“正因为我没读过书,所以……忠叔,我想读书。”
顾棠声音顿了顿,“可我不知道读哪些,忠叔,你能教我吗?”
忠叔却为了难,他是跟着贺老爷子起的家,干得都是拼命的事,这读书上的事,也是除了识字再不懂文墨。
这林黛玉还是听贺书昭说起过,才知道其中由来。
“这……”忠叔道:“我也是个粗人,这读书的事,你问问三爷,三爷才懂这些。”
找……三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