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六点二十五,乐队一首迎宾曲子奏完,开始演奏缠绵悱恻的邀舞曲。再有五分钟就要开启第一支舞蹈,现场没有舞伴的人躁动起来,四处打量,物色合乎心意的人选。
楼琛追过来的时候,其实没有想邀请跳舞的事;但当他尾随了一路,看着两人领过扇子和笔,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同时身边又来了几波抛媚眼的女(男)士们时,改变了想法。
在欧洲舞会中,第一支舞通常都是最重要的。
那么他和感兴趣的人跳,才最合乎情理。
他摆手谢绝了身旁两个妙龄女子的邀请,走到月亮色礼服旁边。
“Hi,”他先说了英语,“May I?”
对方回过头来,于是楼琛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正脸。
尽管化着精致柔美的妆容,小且明亮的脸庞修饰得无可挑剔,楼琛还是一眼看出来了他的身份。
没错,是他。
他们在中餐厅有过一面之缘,这张脸见过就很难忘记,何况时间不久,仿佛昨日。
楼珏好像说过,他叫何皎。
“Yes?”何皎一出声就暴露了是男孩子的事实,刷成浅金色的睫毛忽上忽下,犹豫地看着他。
楼琛抿住嘴角的笑容。
“可以和我跳第一支舞吗?”他换了中文,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瞳色深邃,“我叫楼琛。”
何皎认出了楼琛。“何皎,”他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发出来的,心在那一刻跳得不可思议地快,下意识就伸出手,眼看着要和对方的手交叠——陡然被身旁的潘安安一把握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潘安安脸上堆满假笑,“这一位已经名花有主了,今天的第一支舞不能跳。”
何皎对她侧目而视,眼神惊恐。
‘你是疯了吗’潘安安从他的目光中看出来了这条,报之同等假笑。
“没办法,帅哥,体谅一下。他已经有老公了,第一支舞理论上来说要和老公跳的,”潘安安装模作样地对楼琛说,“如果你诚心邀请,等会儿第二支舞再来吧~”
楼琛挑起眉毛。第一支舞的前调响起,时间来不及他们详谈,于是他微微欠身致意,作出遗憾的表情,离开了。
何皎面红耳赤地目送楼琛消失在人堆,转向潘安安。
一对对男女(男)排着队滑进舞池,潘安安浑然不觉方才搅了铁子的好事,盯着舞池满眼放光。
“大场面啊大场面,”她张望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餐吧,“我们去那儿拿点吃的吧。”
走了几步她发现何皎立在原地没动,后知后觉接收到了对方的死亡凝视。
“卧槽,不会吧,”潘安安半心虚半赔罪,踢踢踏踏地挽着何皎往前走,“不就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么,如果他对你真有兴趣等会儿还会来的。”
两人来到餐吧前,第一批吃东西的人现下有不少都进了舞池,餐桌旁的人稀稀拉拉,附近也有几张空桌。
何皎端着两块小蛋糕、一小杯苹果汁,和潘安安找最隐蔽的桌子坐了下来。
他确定四周没人在注意他们,使劲压低声音,发了一通脾气。
“你拒绝就拒绝,无缘无故在人面前败坏我名声可还行?”何皎愤愤吃了一叉子蛋糕,“我哪儿来的老公?能不能别无中生有?”
“我哪有,”潘安安嚼着蛋糕声音含糊,“再说了,美女都是有老公的,我这是趁机过滤一些心不诚爱得不够的选手。”
何皎怒目而视,潘安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花痴起来,“哎哟我们公主,真是漂亮,怒气冲冲看别人都这么活色生香荡漾生波的,给本大爷笑一个!”
她耍了会儿宝,看何皎真的有点生气了,马上滑跪认错。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等会儿我找那个帅哥解释一下好吧?”她举起三根指头发誓,“今天找不到他我就不出这个礼堂了行不行?必须给你们把误会解开。”
何皎还是瞪着她,不过目光没有刚才严厉。
潘安安放了心,吃自己面前的蛋糕,“我其实早就准备好刚才那一套阻拦台词了,不过真没想到今天来的那一个那么帅,当时脑子也不太好使,一下子就秃噜出来了。唉,真是对不起你。”
何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吃完了一份甜点,狂跳的心脏总算缓了下来。
两人托腮看了会儿舞池中的衣香鬓影,潘安安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他嘟囔道:
“不过我这不是也没说错么,”她耸耸肩,“你那个游戏不是有个老公,看你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感觉还挺投入的。”
“叫什么来的,”
“独上西楼?”潘安安知道他从不勾稽二三次元的事儿,特地压低了声音说的。
尽管如此,桌子下她还被踹了一脚。何皎不动声色瞥了下四周,目光所及周围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小圈社交中,音乐声挺大,潘安安声音细小,想来没人能听得见。
“游戏是游戏,跳舞是跳舞,”何皎认真教训,“当然啦,我和他绑定侠侣,现实里谈了恋爱也会和他说然后和他解除关系的。”
潘安安慈祥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守妇德的良家少女呢。我看刚才那个帅哥其实就不错,这不比你在游戏里找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氪佬强。”
游戏在谈话中的浓度过高了,何皎建议换个话题。
他们轻声聊着交响乐队、小提琴首席是哪个班的班花,甜品赞助来自某位富家少爷家里开的蛋糕店之类的闲话,完全没发现所有交谈都落入了旁边廊柱后的人耳中。
楼琛也没想到,何皎这么干脆利落地在他面前掉了马。可能因为楼珏提过,他和杜甫都有过怀疑,他并不十分惊讶,但终究心中震动。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刚刚出现的时候,彼此或许无法觉察。
印证的时分,却格外扣人心弦。
第一支舞结束了,舞池中的人向两头出入口汇聚,预备稍作休息。距离第二支舞开始还有五分钟的间隙时间,潘安安喝多了东西说她要去上个厕所,桌旁只剩下何皎一个人。
他没有事做,不想这么早就和陌生人搭话聊天,干脆把合拢放在桌上的扇子拿了起来,右手轻轻地扇着扇子。
感谢发放扇子和羽毛笔附赠的一小张‘扇语礼节’,右手扇扇子视为‘请离开我,暂时不想说话’,他能感觉到周围不少人如有实质的注视与打量,但他们都没有上前。
何皎舒了一口气,扭过头,一下子碰到了一个人的眼睛。
一个刚刚才邀请他跳第一支舞的人。
他站在三四桌外,黑眸黑发,身着异国装扮反而更加出众,和何皎对视后举了举手里的香槟杯。
何皎脸颊变热了,没有怎么犹豫,把右手的扇子展开换到左手。
[我想和你聊聊。]他用扇子暗示,忐忑地想是否太隐晦了。
感谢老天,男人接到了他的信号。
他走了过来。
“晚上好。”他在潘安安的位置上坐下,酒杯放在桌上伸出手,“你的朋友不在吗?”
“她去洗手间了。”何皎和他短短握了下手,隔着彼此手套没有体温,但能感觉到楼琛的手比他的大一圈。
近距离地看,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对颜狗何皎来说更有冲击力。他匆匆看了几眼眼神就移开了。
“您不是这里的学生吧。”他装作镇定,“没见过您。”
楼琛笑了笑,“我妹妹在这里上学,快要毕业了,我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不等何皎追问,他主动说,“我是北京人。工作在北京。”
“我也是。”何皎庆幸粉底能盖住大部分脸红,“我爸妈都在北京,太忙了,来不了毕业典礼。”
楼琛应了一句,两人有一阵短短的沉默,彼此都在想要说的话。
“这个舞会还挺特别的,”楼琛说,“我看到不少反串。”
何皎觉得更热了,热得脑子都有点沸,意识却出奇清醒,思维一缕一缕似的飘在半空,触角敏感得把一切都放大、再放大,四周的所有声音被一再屏蔽、隔断、模糊成遥远的噪点。
他听到自己口齿清晰自然地介绍,“啊,是这样。不知道您妹妹有没有跟您说过,这是我们学校LGBT协会组织的活动。”
他强迫自己看进对面男人的黑色眼睛,等待他的答复。
对方眼中的笑意让他有一瞬晕眩。
“我知道,”楼琛说,“取向相同。”
两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
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回荡在空中,提示所有人第二支舞就要开始。何皎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
有人比他更快。
“第二支舞可以吗?”楼琛先他一步起身,为他拉开桌椅之间的缝隙,整理裙摆。
何皎找不到理由回绝,也不想拒绝。他的手放进楼琛的手中那一刻起,心好像就落在了缥缈的高地,天旋地转,一切都像做梦。
他们跳了第二支舞,出来喝了点东西,然后是第三支,第四支。何皎穿不惯带硬质细跟的小皮鞋,有些跳不动,于是第五支舞时他们又坐回场边。这次,他拿了杯香槟,喝完后转到礼堂侧翼的小酒廊,看到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鸡尾酒。
这里音乐轻佻,灯光幽暗,**性很强的圆形下沉卡座里传来黏腻的拥吻声。
他挽着楼琛进了一个卡座。
酒精和光线让他浑身发热,他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在卡座柔软的坐垫上,和身上的男人纠缠不清,身上像火在烧。二十年来没有勾起的**,在这一刻,熔断了所有理性和谨慎。他像不能离开水的鱼,缠在男人身上恨不得扎进血肉,缓解如影随形的孤独与渴求。
他的所有需要,都在这个出格的夜晚被填满了。楼琛甚至给了他更多;他们从半夜半睡半醒到第二日清晨,何皎晕了两次,又被残忍地弄醒,被迫容纳已经满溢的**。
这一夜颠覆了何皎过去二十年循规蹈矩的人生。
当他醒来,看到满床狼藉,感受到身体依然柔软饱和的连接,与身后另一个男人沉静的呼吸时,像在云里航行的乘客睡醒直视空难。
‘如遭雷劈’不足以形容他的精神状态。
何皎的脑子裂成两半,一半疯狂转动,一半病如游丝。
【他和男人一夜情了!】
【一共只见过两面!】
【好像做了措施,但是现在好像没有。。。】
【万一有病?!】
【怎么办】
【怎么办】
【要跑吗】
【他跑得动吗】
无数个想法密密麻麻窜过他的脑海,脑子都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炸翻。他自暴自弃,安详地闭眼。
宇宙不爆炸,他就不醒来。不知道怎么办,就睡一觉再办。
他真的又睡着了。
等他再醒,身后的男人不翼而飞,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