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和祝余吃饭吃得很慢。
双人分量标准的餐食,他们加了青菜和水果。
他们因为吃得太慢,一边吃,一边好像都把食物给消化掉了,两个人平常饭量都不算大的人居然差不多把桌面上的食物都吃光了。
连西瓜汁都喝完了——西瓜汁特别甜,杨枝特别喜欢来着,他和祝余一人一杯地早早地就把那一壶喝完了。
“吃得太饱了。”杨枝舒出一口气。
吃的时候光顾着食物的美味,吃完之后才意识到好像吃得太多。
杨枝难得有这样的状态。
他们来饭店之前晴朗的天气在他们进食的过程中消失了。
午间,有块儿长得很像小狗的云,它靠近其它云,吃掉了其它云。
越长越大,越长越大,蓝色的天空被它的身影挡住了的时候,雨也下下来了。
起初,雨很大,店外的雨声和店内的空调声混成一首低吟的抒情曲。
窗太高,门太远,杨枝和祝余后来也分辨不清雨有没有停。
“要去附近的公园走走吗?”祝余问。
“附近有公园吗?”杨枝都没发现这个。
“有。”祝余留意到了。
“那就,去走走吧。”杨枝站起身,打算离场
“手机。”祝余提醒杨枝落在桌面上的个人物品。
“哦!哦。”杨枝差点儿就忘了,“……谢谢。”
屋外,雨已经停了。
地面有些湿,地板的颜色也就是稍微洇开了点儿,大雨没下透的样子。
“我去把车开过来。”祝余看了看天色,虽然没下雨,但是没想好让杨枝也跟着他走、折腾一趟。
“远吗?”杨枝问的是到公园的距离。
“不远。”祝余猜到了杨枝问的是什么,那距离对祝余来说不远。
“那走过去吧。”杨枝把手机揣到兜里。
“二十分钟左右步程。”祝余补充道。
“……那还是开车去吧。”杨枝又把手机拿出来,但手机都还没出兜里,他又说,“我和你一起走过去(停车场)。”
杨枝走出去几步,发现祝余没跟上来,站在原地疑惑地回头。
“怎么了吗?”杨枝问。
杨枝因为对今天要约会的对象有一点儿小小的不满,今早出门整理妆发也没用上百分百的决心。
头发梳了、整了,也就是挑了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发型。
风一吹,微卷的头发颤动着。
碎发梳上去了,额头露出来了,一双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眼前的景色。
瞳色黑得很纯粹,像清晨傍晚下过雨之后干净的乌青山色。
祝余落在他身后,一眼不错地盯着杨枝。
虽说杨枝也觉得祝余长得有些痞气,可不得不承认,被祝余看着的感觉也不是那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温和吗?
温软吗?
温柔吗?
杨枝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个合适地去形容祝余眼神的词语。
哦……他忽然想起来,祝余的前任标签是“白月光”,被祝余看着的感觉有些像是被明亮的月光晒透了的感觉。
那种完全被晒透了、柔和着、好像也打从心底有些暖起来的感觉。
“你长得真好看啊。”祝余盯着杨枝半晌后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杨枝愣住了。
“眼睛,”祝余走上前去,看着杨枝的眼睛里自己的身影逐渐清晰,“很好看。”
眼睛对着眼睛,对视了不过半会儿,祝余已经走到杨枝身边。
杨枝的眼睛随着祝余走近微微睁大了些,好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是,是吗?”杨枝也没闪躲地直视着祝余,声音不自觉放轻。
“是。”祝余完全没有犹豫地给了杨枝肯定的答复,声不大,里面的肯定意义却足。
杨枝跟着祝余往前走。
上了车,也不过七分钟车程,又花了五分钟寻找停车场。
阳光又露了脸,杨枝和祝余躲进公园。
公园里尽是高大的树木,看着立在那里百年、数百年了。
群木成林,绿意成荫。
“要往哪儿走?”杨枝问。
“随便走吧。”祝余回答。
这公园看起来挺大,人不多。
小鸟在高高的树枝上立着,摆头,转脑。
杨枝往左走,拐弯。
祝余在他旁边。
偌大的公园,走半圈。
树木和树木之间的距离都相同,一步和一步的速度也相同。
有一个鸽子飞到地上。
杨枝走近。
它也往前小跳两步。
杨枝再靠近。
它也往前再跳开几步。
好像是只不怕人的小鸟。
烟灰色的羽毛,翅膀却是普鲁士蓝,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小巧的喙。
杨枝的注意力又被这鸽子吸引走。
他走了好几步,鸽子也不飞走,只是也往前跳了好几步。
杨枝一直走了好几米,终于被勾得拿出手机,想录进他的脚步和鸽子的脚步。
可他才按下拍摄键没几秒,鸽子就飞走了。
“啊。”杨枝有点儿可惜。
他转头看祝余。
祝余又在笑,在杨枝转头时收敛笑意。
杨枝也看到了。
“不说点儿什么吗?”杨枝蹦了两下,像刚才那小鸽子一样。
他偏头看祝余一眼,视线却不停留。
“我喜欢这种不说话也很舒服的状态。”祝余应。
“不想和我说话吗?”杨枝又问。
“是太想和你说话了。”祝余语速慢慢的,看杨枝一眼,视线也总是过很久才移开。
“不信。”杨枝挑眉。
“又不信?”祝余抿着唇,又笑了。
“说说看吧。”杨枝跃到祝余面前,倒过身来走着,眼睛正视祝余的眼睛,“想和我说什么,我听听看。”
公园里是静的,因为有了树木而静,因为有了鸟声更静。
坐在公园里的人都像静态。
密密疏疏的树木前一张黑色的长椅,坐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或是交谈,或是不交谈。
杨枝和祝余走过,在阳光聪叶隙落下来的时刻,也像是某一刻静态的定格。
“说说看吧,”杨枝手揣到衣袖里,倒退着往后走,又说,“如果后面有人,记得提醒我。”
但杨枝倒着走,脚步也并不慢。
祝余不是那种一听到问题就会立马回答的人。
他说话语速都算是偏慢,他在这种时候才特别像个咖啡师,用那种优雅的、缓慢的、姿态悠闲的方式——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方式一样度过着生活。
杨枝在等,心里静静地,又轻轻地,如同风吹过树林沙沙的声音。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祝余用一种既像是询问又像是叙述的语调问,像是想知道答案,又像是可以不知道。
“好狡猾,”杨枝立刻道,“明明是我在问你问题,怎么你又反过来在问我了?”
杨枝和祝余走了大半个公园。
刚好有一张空的长椅,他们就走到那边坐下了。
那边风更大了,树叶沙沙沙沙地响着,让杨枝总错以为是下雨了。
抬头看,又发现只是风声。
祝余坐在杨枝身边,规规矩矩,闲闲散散,视线平着望向远方。
这边是个小广场,主路一侧在搭建展棚。
对面几个小孩儿在玩玩具车,家长坐在他们身边也不怎么看他们,聊着天。
有人在跑步,没过几分钟,又绕过来一圈。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取向的类型是什么,喜欢的饮品是什么,工作是什么,闲下来之后会怎样度过……”祝余也鲜少有这样的心情,其实很轻,依然被捕捉,“对你好奇,想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杨枝感觉这个话耳熟,微微皱着眉,思考,一时还没把昨晚给他打的心动电话这件事联系到祝余。
“昨晚就对你说过了。”祝余偏过头看杨枝,目光浅浅地和杨枝接触。
昨晚?
什么时候?
啊?
啊!
杨枝倏地反应过来,昨晚的心动电话不是陆里青给他打的,而是祝余。
他这是搞了多大一个乌龙?
如果说陆里青对他感兴趣,他还有点儿惊讶,但也有点儿理解。
如果说祝余对他感兴趣——其实祝余的表现也不算隐晦,但杨枝感觉更惊讶了。
杨枝没想过祝余会对他感兴趣,哪怕祝余猜对了他的前任标签,哪怕他多次看向祝余的时候都和祝余对上了视线。
杨枝还是感到很惊讶。
与其说杨枝没想过祝余会喜欢他,不如说杨枝没想过和祝余配对的可能性。
杨枝……想过……和谁的可能性?
伍恩贤?江故?陆里青?
好像无论是谁,他都没有认真地去设想过和对方牵手之后走下去的场景。
杨枝也是突然才真正意识到,他的选择并不是只有蒋琰了。
杨枝心里忽然一颤,像不经意碰跌了什么东西,叮呤当啷地慌乱地响过。
“真的吗?”杨枝抬眼,压住心里慌乱,回问祝余,“为什么呢?”
“现在就说喜欢的话,好像有点儿不负责任,”祝余温和地回应,“只是有点儿好奇。”
杨枝看着祝余。
祝余继续说:“对‘气泡’这个标签好奇,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对你好奇,在你不想和我说话的时候对你好奇,在你惊讶地看向我的时候对你好奇。”
祝余的眼睛浸了点儿笑意,温和的,莹亮的。
“有一点儿好奇。”祝余说,“我对你比对别人多一点儿好奇。”
杨枝微微蹙眉,抿唇,漆黑的瞳孔映着祝余的身影。
“你的眼睛很漂亮。”祝余一直认为一个人的眼神里藏着他的想法和其过去的生活。
[祝余:“像是经历了很多,还是很干净纯粹的眼神。”]
然而祝余也补充说:“只是有一点好感、一点儿好奇的阶段。”
杨枝接着问:“了解更多过后呢?”
祝余顿了一下后,回答:“目前是,更好奇了。”
不是好奇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杨枝,而是好奇杨枝还能在他面前展露什么样的模样。
有点儿期待。
杨枝总觉得自己普通、平平无奇,只是千千万万人群里不起眼的一个存在。
别人说他好看,他也不是不信。
只是没信到底。
被夸的时候,偶尔害羞,偶尔开心。
那个自信心没立到底。
可是,普通人也有很多闪闪发亮的时刻,也许不那么轰轰烈烈,不那么声势浩大,在某一个瞬间会就那么隐秘而平凡地发生。
杨枝手摸着膝盖,皱了皱鼻子,很可爱地笑了一下。
到夜晚,杨枝和祝余的最后一项约会日程是汽车电影。
一个挺大的停车场,一个巨大的屏幕。
不知道什么缘故,可能是节目组稍微要求限制了一下人数,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也有可能单纯是这城市的人对这种新鲜玩意儿根本不好奇,停车场里车挺少的。
入口那有卖饮料食物的。
祝余买了爆米花、披萨和红酒。
杨枝看着一次性塑料杯子里的红酒,接过来都还是感慨:“你兴致不错啊?”
祝余不置可否地笑笑:“尝尝。”
这种地方卖的酒也不会是什么好酒,凑合喝。
杨枝酒量不怎么样,只是很浅地尝了一口,被酸得皱眉。
“葡萄酒本来就这么酸吗?”杨枝把酒放下。
“有的是。”祝余把杨枝的酒杯拿过来,加入了大量的雪碧,又还给他,“这样再试试。”
祝余本来给杨枝装的酒也不是很多,两分红酒,五分雪碧,红色都变得稀薄,酒变成雪碧味了。
“这样还行。”杨枝说。
祝余不兑雪碧,还是喝着酸涩的廉价红酒。
雨又下起来了,下得不大,但还是不停地有雨丝落在玻璃窗面。
祝余不得不打开雨刮来扫水。
看电影都多了一层障碍。
祝余给杨枝手套,分给他一块软塌塌的披萨。
奥尔良鸡肉口味的。
基本嚼不出来鸡肉味,也没口感。
食物不怎么好吃,天气也不怎么好。
电影开场半小时,雨也下了半小时。
一度变成大风、大雨,吹过来的树叶和大滴砸下来的雨水砸得汽车梆梆作响。
也即使他们坐在车里,都好像能感受到窗外的不安定。
杨枝心里有点儿不安的,但每当他看见祝余丝毫没有被天气影响的神情,又镇定些。
没什么大不了的,风总不能把他们吹走吧?
“我们不会被风刮跑吧?”杨枝也问了祝余。
“不会。”祝余淡定地回复。
杨枝也就信了。
电影是一部挺老的爱情电影,偏偏刚好撞对杨枝和祝余的口味。
他俩都看过这部电影,但也都能再次沉浸地去欣赏这部电影。
雨下了半小时就停了。
后面一个多小时,夜晚重新变得风平浪静。
难吃的食物也吃完了,难喝的红酒也喝完了。
司机从祝余换成工作人员,杨枝和祝余坐到了后排。
祝余喝了点儿酒,脸上的红也不明显,倒是眼睛的醉意明显。
醉醺醺的一双眼睛总要往下垂,睁起眼时却似明亮,暗夜中忽然找到路、找到光的感觉。
祝余和杨枝坐在后排说着话,原先分坐在两边的人越坐越近,聊电影聊得有共鸣。
车里有酒味和食物的味道,车窗开了,车子缓慢平稳地往家的方向开着。
他们再次路过他们下午散步的公园。
夜晚了,公园的光并不明亮,黑压压一群树,黑漆漆一片园子。
开着的车窗飘进来几个肥皂泡。
杨枝一愣,往车窗外看。
有个小孩儿牵着妈妈的手正在玩泡泡机。
漫天的肥皂泡,在夜灯下闪得像雨、像雪。
飘进来的泡泡随着车和人的距离拉近,也飘进来更多。
落在杨枝侧脸,破了。
落在祝余手上,也破了。
祝余也往窗外张望,伸出手去接了一个,那一个听话至极,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祝余笑,眼神藏着亮。
他把那气泡递到杨枝手背,泡泡一碰到别的皮肤就破了,炸开剩下一点儿沫留在杨枝和祝余手上。
祝余用手指将那一点儿沫抹去——这已经是杨枝和祝余今天最亲密的肢体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