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眼,梁今禾在医院。
她大脑空白了几秒,转动着眼珠,视线沿着天花板边缘缓缓移动,最后落到守在病床旁的男人。
男人抱臂合眼,脊背却挺得笔直地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
梁今禾眨了眨眼,干呕恶心的感觉已经消失,捶打般的胃痉挛也停止了,她现在很清醒。
被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尽管只是极轻微的响动,谢其山却睁开了一双漆黑沉沉的眸,长期的职业素养让他有异乎常人的听觉和敏锐。
四目相对。
梁今禾的腹部传来丝丝痛意,她的语气仍是虚弱的:
“我是怎么了,水土不服还是忧思过度?”
谢其山语气平淡:
“都不是,你是吃多了。”
梁今禾:“……”
她只要一动,腹部便有痛意,像细密的针尖轻轻刺过。
谢其山道:“少动弹,否则会牵扯到伤口。”
梁今禾瞪他:“伤口?你割我肾了?”
谢其山微微停顿,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过量进食引发急性阑尾炎,食物的堆积和消化液的分泌增加,导致管腔内的压力急剧上升,进而引发炎症和剧烈的疼痛。已经做过手术,恢复期间注意清淡饮食。”
他的记忆力很好,将医生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梁今禾皱巴着小脸儿,仔细想,昨天确实吃的不少嗷。
早晨起床一杯香蕉奶昔,吃了两个三明治,然后馋了,把前天晚上没吃完放冰箱的酸辣柠檬鸡爪全啃了。
上午在酒厂工作,忙得晕头转向,品尝了不同口味的酒,咕噜噜地往胃里灌了不少冰冷的酒液,然后午饭没按时吃,等她想起来吃午饭,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饿得晕头转向的情况下,梁今禾感到饿加上压力大,即使她的大脑告诉自己已经吃饱了,嘴却还在不停地嚼嚼嚼。
她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思考,完全没计算自己到底吃了多少,不知不觉吃了比平常食量起码两倍的食物。
下午跑到碧波游泳中心蹲点儿Bob,她强打着精神搭讪交谈,然后是落水,剧烈挣扎中呛了水,再看见谢其山,惊吓加剧,最后同他吵嘴,又气又急。
细长的输液管从高高的吊瓶架上垂落,梁今禾讪讪地收回了瞪他的目光,视线从自己打着吊瓶的手背掠过。
窗外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鱼肚白中透着淡淡的蓝,云朵被洗涤得洁白无瑕,轻盈地漂浮在蔚蓝的天幕下。
这个季节,温哥华多雾、多雨,总是灰扑扑的,难得看见蓝天白云。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与花草的芬芳,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畅快。
谢其山突然道:
“Bob是很单纯的孩子,如果想和他合作,不用拐弯抹角。”
梁今禾再度抬头,怎么他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谢其山这人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端的是严肃正经的做派,此刻背光坐着,梁今禾倒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斟酌着开口:“你不阻止?”
她听见谢其山的嗓音里带了点儿比平常不同的柔和:
“不阻止。”
梁今禾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侧身看了眼输液袋的情况,梁今禾看见他脖子上有细细的红色抓痕。
她一脸无辜地问:“谢二哥,你脖子怎么了?”
谢其山拉了拉衣领:“不小心撞到了。”
梁今禾觉得好笑,撞的还是抓的,差别很大好不好。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恍然大悟:
“哦,我还以为是我打了麻药后神志不清弄的,本来还想道歉来着。”
谢其山避开她的视线:“没有。”
他一副避而不谈,不再想回忆的模样。
目的已然达到,梁今禾不再试探,闭眼前说了句客套话:
“谢二哥,多谢你,我想休息了。”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但她确实疲惫至极。
谢其山沉默地站起身来离开。
直到听见关门声,梁今禾闭上的眼睛再度睁开,她盯着天花板,回想谢其山不自然的神色。
她怎么可能忘记发生了什么。
她当然记得。
她只是打了麻药而已,是懵了,不是死了。
梁今禾记得她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事实上,与其说是胡说八道,不如说是借题发挥。
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每一个字都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她被注射了麻药后,在半清醒状态下,攥住谢其山的手不让他走,紧接着,她开始“顺竿子往上爬”。
她的手从手腕缓缓移至他的手臂,再一路向上,死死地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像藤曼一样,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双脚也不老实,勾住他的腿,整个人几乎挂在了谢其山身上。
呼吸的温热拂过他的脸颊,谢其山露出难堪的神色,沉下脸,耳根带上了点儿红:
“下去。”
梁今禾伺机报复,将尖尖的指甲划过他的脖颈:
“不下去,我想骑马。”
谢其山拿开她的手:
“这里没有马。”
梁今禾再度将双手环上去,十指交叉防止被挣脱。
她突然凑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我想骑你。”
谢其山别过头,再次道:
“下去。”
梁今禾嘿嘿一笑,腾出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摸他的脸:
“你长得挺帅的,帅哥,能不能亲亲我。”
说是摸,其实是揉、捏、搓,像对待面团儿一样。
她仗着自己打了麻药、神志不清的人设,为所欲为。
谢其山没说话,盯着她,似乎在探究她是真神志不清,还是装的。
梁今禾先发制人,打乱他的思绪,她戳了戳他的脸,语出惊人:
“哦,你是谢其山,我骑过你的。”
谢其山骤然拧眉,他想要拿开她的手,不料梁今禾自己放开了。
然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一点儿都不疼,反而有种情人间打情骂俏的力度:
“我骑你的时候,爽吗?恩?说话!耍什么把戏,欲擒故纵不说话?说啊!是不是爽得要死!装什么装,你什么都不会,全靠我才进得去,所以是我搞你,我就应该搞死你。”
“搞死你”这三个字被咬得格外重。
她真的应该搞死他,否则他就不会来给她使绊子。
在京北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出了国,她居然仍被压了一头。
怎么就那么倒霉,她要找的人,偏偏和他有关联。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关联,但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叫Bob的年轻男孩,很听谢其山的话。
如果要Bob帮忙,势必要先过了谢其山这一关。
怎么过,她感到难过。
只是关关难过,也得关关过。
谢其山的力气当然比梁今禾大,可是他没用全部的力道,毕竟他不能和一个神志不清,醉鬼一样的女人计较。
柔弱纤细的手缠在他的脖子上,她绯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地控诉。
梁今禾开始哭:
“呜呜呜谢其林对梁家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伪君子,小人。”
谢其山偏过头,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受不了女人哭,尤其是梁今禾,这会让他脑子里的某些记忆忍不住复苏。
梁今禾的手指很细,而他的心情像一架竖琴,她不知轻重的话和控制不住到处乱抓的动作,则是拨动琴弦的手指。
谢其山知道谢其林做了什么,那日后,他便专门去查了。
谢其林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联姻对象。
感情上,他对梁今禾冷淡。
利益上,他一直在暗中动手脚。
谢其山终于知道为什么梁今禾那么愤怒,原来她并没有说谎。
所以他同梁柯签下一份协议,将谢其林暗中动手脚的项目如数归还。
但他同时也让谢家和梁家彻底划清界限。
因为即使是谢其林有错在先,但谢其山接受不了梁今禾的做法。
她在冲动之下,耍手段算计了他,这是客观事实。
梁今禾还在哭:
“呜呜呜呜我不想破产,你们都是王八蛋……”
她苍白的脸因为哭泣泛着粉红,眼睛水汪汪的,啪嗒啪嗒掉眼泪。
谢其山身体僵硬地立在原地,只能任由她哭闹。
她哭起来的声音像是猫伸出没有攻击力的爪子,急促地抓挠,激起他心底一阵难以名状的刺挠感,直挠得他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他听过她的哭声,长时间的、持续的,呜呜咽咽、持续不断的。
谢其山叹了口气,声音渐渐软了下去,试图安慰:
“别哭了。”
梁今禾仰起一张带着泪痕的脸,不及他巴掌那么大点儿:
“我根本没有对Bob动什么坏心思,他没有腹肌,我怎么会喜欢他,可是我真的需要他,没有他,我的酒厂就要完蛋了,等到葡萄园的葡萄全部烂掉,酒厂一滴酒都生产不出来,我就要破产了呜呜呜……”
她贴在他的腹肌上,浑水摸鱼隔着衣服摸了几下。
谢其山保持僵硬的姿势没动,任人宰割。
梁今禾还在控诉:
“呜呜呜为什么要把我想成一个坏人,我讨厌死你了。”
她的眼泪止不住一样,谢其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眼泪,像水做成的。
他闭了闭眼,他在想什么?
她确实是水做的,可这样的想法一出,他便觉得有强烈的负罪感。
他想起泥泞湿润的草地、颤动的身影、从窗台折射的光线,不该出现的画面全部一股脑儿地涌入。
真是疯了才会想到这些。
但谢其山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任由她把眼泪鼻涕全部抹在他身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哄:
“别哭了,我错了……”
昨天没更,今天多更一章补下,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晚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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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