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异家里的两层半的小楼确实比秦深想象中的还要破旧一些。凹凸不平积了灰的水泥地面、挂了妈妈绣的十字绣和简单供台的白墙壁、因冬天而许久未用的结满灰尘的五叶风扇之类的家具挤在客厅里。
秦深出生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大学任职,爸爸也算是发了家,小有成就,不仅在香山府置办了别墅,还在老家盖起了八层楼的自建房。所以秦深见过环境最差的住所,无非是燕南那些居民楼、出租屋。
见他藏不住震惊的表情,徐佳异有些难为情,也顾不得邀请他落座又为他泡茶倒水的礼貌问题。“那个,把它们放家里,我们去镇上吧。”
“啊?为什么?”秦深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明显有了除夕那晚曾出现过的颜色。
“去找个旅馆什么的。”徐佳异不敢直视着他,也不敢打量自己家里的环境,只好看着边上摇尾巴的小狗们。“你是从燕南开过来的吧。”
秦深嗯了声,也指了指她视线追随着的多多和女儿:“那它们呢?”
“它们就待在家里面吧,拿两个碗装点狗粮和水,等会儿出去之后把大门锁上,不让它们跑出......”徐佳异说着,停顿了会,“它们那天就是跑出去被别人带走了,所以你才把它们带去燕南的。”
“他告诉你了。”秦深默认道。
“我妹妹告诉我的。”徐佳异说。
徐佳宜说当时是有骑摩托车的两个人从家门口的土路经过,小女儿听见了声音,就叫着从后院里追出去,由于家里的大门常年不关,所以它畅通无阻地跟着别人的摩托车离开了。
多多发现女儿不见,自然会出门去找,连带着还在家里的堂姐堂哥、奶奶爷爷一同出动,沿着一条路找到底,却还是没能找着,无论是多多,还是小女儿。直到几个小时后,一瘸一拐的多多和耷拉着尾巴的小女儿自己回了家。
秦深之所以知道,无非是在派出所那天加上了徐承希的联系方式,叮嘱他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和徐佳异有关的事发生的时候就告诉他,才得以及时让人带着兽医来家里接三只小狗。所幸,多多就是脱臼,没有骨折。而大家之所以默契瞒着徐佳异,是担心她知道之后会受不了,因为那会大家都默认多多和小女儿回不来了。
“它们的狗粮在哪?厨房呢?我去拿两个碗吧,不是要给它们准备吃的吗?”看她表情不太对劲,秦深转移话题,说着,越过她往右前方的门里走。
徐佳异跟在他后面:“我来拿吧。”
门里走进去是餐厅,和通往厨房、二楼楼梯的门,以及爷爷房间的门。
秦深走进厨房后,任徐佳异绕到他前面,又蹲下身子打开橱柜,拿出来两个闲置不用的碗,走到水池前清洗。
抖了两下滤掉大颗的水珠后,徐佳异转身打算去外面客厅拿纸巾擦干剩余水份,却没想到整个人撞进了秦深怀里。
秦深双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抚着她后脑勺,一手扶着她后颈,埋首于她颈窝处。
没有预料到这一行为的徐佳异只能僵着横在他身侧的双手,而手里紧抓着的碗还在不断的往地面滴水。
厨房里光线不好,唯有一扇纱窗透进阳光,导致屋里偏于昏暗,而除了窗对面养鸡用的木屋里边偶尔传来鸡鸣声外,也没有太多杂音。
秦深没有说点什么话来破坏这种氛围,也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掉眼泪。徐佳异同样没有说话,她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站在门口的多多冲他们嚷嚷了两声。
徐佳异这才如梦初醒,往后退了一步,手腕处抵在秦深腰两边推开他。“别在它们面前这样,影响不好。”
徐佳异说着,就绕开他往外边走,又招呼多多和女儿们跟上她。多多这回没有第一时间听徐佳异的,而是又对着秦深叫了声,转个身才摇起尾巴跟在她后边。
秦深独自愣在原地站了会,出去的时候徐佳异已经接了水倒好狗粮,将碗摆在电视机柜旁边的地面上。
依旧难为情着的徐佳异还是没忍住在秦深走出来的那一刻抬起了头,和他对视上之后又不自在地扯开视线,手心附上后颈揉了揉以安抚自己,却没想到回想起了秦深刚刚抱她时候的姿势,只好收了手,两手握着持在小腹前。
“走吧。”秦深说,“它们先待在家里?”
先回应他的依旧是多多。
秦深明显被态度忽变的多多吓着了,有些摸不清头脑地看了它一眼,一狗一人对视的场面让徐佳异没忍住笑。
“走吧。”徐佳异说,领先推开门出去,又拎起门边的砖头撑在底下,让多多和女儿们可以自由地在家里和院子里穿梭。
秦深跟在徐佳异后面进家门,停车的位置自然挡住了徐佳异,只能先把车开出去。
徐佳异也开出家门之后,下车来,关上两边大门,将横着的门锁穿过锁孔,因为找不到这把锁的钥匙,又担心爷爷没带在身上,所以任锁挂在上边,营造出锁了门的假象。
可还没转身,徐佳异就不太放心。乡村早就没有了所谓的淳朴之风。
已经将车开到路上的秦深没法看到拐角处徐佳异的身影,见身后的车久久没有动静,他下车来往回走,却正好瞧见刚笑着挂了电话的徐佳异。
"怎么了?"
“啊...没事。”徐佳异收了笑也收起手机,“走吧走吧。”
徐佳异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又砰一声关上车门。秦深只好再次回到车上,从徐佳异不久前带他回家时经过的那条路离开。而徐佳异则是从另一条小道穿了出去,走捷径径直到了大马路上,也到了秦深前边。
在红绿灯路口处无论向左还是向右转都是马路,通往两个不同的小镇,徐佳异往左转,后一直直行,开到镇上后才放慢车速,又将车停在一栋酒楼门前的路边。秦深同样停在她后面。
徐佳异下车后直接走进了酒楼里,到前台问过最大的房间有多少平米之后,转头问已经走到她身边的秦深:“你带身份证了吧?”
秦深直接从钱包里拿出证件放在台面上,推给前台的服务生。
服务员朝徐佳异说:“您的也要一起登记。”
徐佳异连忙否认:“不不不,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后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秦深则是笑着,等拿到房卡后,才对徐佳异说:“你带我上去找吧。”
徐佳异正想义正言辞地拒绝,前台就含蓄地提醒说:“只能待一会哦,要尽快下楼。”
徐佳异越发觉得丢人,赶忙带着秦深去找电梯。
酒楼连餐厅带住宿也不过五层楼,每层的房间也不多,让徐佳异没想到的是竟然都配上了智能的需要刷房卡的门禁锁,她一直以为老家这边用的还是普通圆形的需要转动的门把和钥匙锁。
盯着秦深刷卡进屋后,徐佳异粗略扫了一眼,传统的白床单,褪色的窗帘布,屏幕不大的电视机......整体还算不错。
“那你......先休息会吧。”徐佳异说,“我要去找......”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深顺手拉了进去,又关上门。
“你要去哪?”秦深往她面前逼近了一步。
徐佳异没回答,低头侧过脸,伸手打算开门,却被秦深一手攥住,又一手搂在了腰上。
“刚刚的电话,是打给那个男的吧。”秦深说。
“你干什么?”徐佳异反问道,同时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失败。
看来需要锻炼了,徐佳异想,又试图通过回想自己在燕南租的小区附近有什么健身房来屏蔽秦深的动作带给她的影响,却听见秦深说:
“多多它们不在,没什么影响。”
徐佳异蹙眉,带着疑惑看向他,他便双手搂着她抱在怀里,凑在她耳边说:“在家的时候你不是说别在它们面前这样吗?它们现在不在这里了。”
“我没说过。”
“你刚给那男的打电话干什么?”
“我要去找我妈她们了,不然她们上山了我就找不到了。”
“那我也要去。”
“不行。”徐佳异想推开他,却被更用力地抱着。
“好吧。”徐佳异说。
秦深这才松手。
徐佳异二话不说就打开门出去,这回却不像在秦深家里那次一样顺利逃脱,因为秦深今天不用装成醉酒的样子,可以跟着出来。
回爷爷的老村还需要开上一段路,徐佳异依旧自己开车,也没有阻止秦深用上自己的慕尚。
因为秦深这么跟着她一起出现,爷爷和爸爸他们或许也能狐假虎威一把,虚荣心从而得到满足。
衣锦还乡是很多人的毕生所求,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好在徐家出了徐佳异这么一个留洋归来的高材生,这在认为读书就能改变命运的地方,可谓是一枚浅水炸弹。但比起虚无缥缈的“改变命运”,拿在手里明晃晃的钞票才会更加引起他人的注意和羡慕、钦佩,更何况还是燕南的五个八呢?那可是燕南。
不过徐佳异也清楚自己这么做的代价——其他人会再一次“夸赞”她命好,这一次的理由也许会是她“遇上了这么好一个男人”、“钓到金龟婿熬出头了”。
老一辈人夸奖男孩会说他学历高、能力强、混得好、有出息,但对于女孩,最高的夸奖或许就是命好。
考上重高、保送北京、公费出国,统统可以归结于命好,因为妈妈和爸爸给了她良好的基因,还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得以留在燕南接受前沿地区的优质教育,感受不一样的风景与资源。
一句命好忽略了徐佳异所有的自发努力,也美化了家长对她施加的各种苦难教育。
可她不会停下脚步的。他们将会在下一次新年收到“她把秦深踹了”和“她要去更高更远的地方了”这两个消息的。
到那时候,无论他们如何说她“心野了”、“不懂知足”、“不够安稳”,她都不会再听到,也不会在乎了。
她早就说过,她要当一个真正自私的,只考虑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