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来电话的,是岚廷酒店负责管理包间的服务经理。
徐佳异找到秦深的时候,他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
因为还有客人在,包间里的餐桌就没被人打扫,可也不是杯盘狼藉的混乱模样,如果不是每道菜都或多或少的少了些,徐佳异会以为秦深的应酬尚未开始。
而此刻,包间里仅剩的客人秦深,正趴在另一边的茶桌上。
徐佳异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小声喊他名字。
徐佳异喊了两声,秦深才皱皱眉,哼了声,抬起头,转了点身子,双手圈上她的腰,脸颊贴在她腹部,全程没睁开过眼睛,但是说了句:“你终于来了......”
徐佳异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得僵在原地,那原本拍他肩膀的手悬在半空,怎么也收不回来。
秦深却睡得迷迷糊糊了,又在她身上蹭了蹭,嘴里边嘟囔着:“他们都灌我酒,真讨厌......还是你好。”
徐佳异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自然是没错过他细微的动作。
徐佳异的手往下垂了点,到底还是没再拍在秦深肩上,也没有推开他。
因为徐佳异想起了多多,一只流浪狗,也喜欢这样和她撒娇,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它了。
多多是女孩,在外面流浪了大约一年半,某天跑到了佳异爸爸的厂房附近,她爸爸看见了,便逗多多玩,又给它买香肠,多多就这样跟着爸爸回了厂里。
在厂里待了一段时间,都不见多多离开,爸爸便把多多带回了家。
但他们一家五口人租住在一间四十平米大小的出租屋里,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因为一只小狗的到来,更显得混乱。
后来回家过年,妈妈便主张把多多留在老家,说家里不像燕南那样狭窄,地方大,够它跑,而且在燕南养狗,要证件,要疫苗,简单来说就是要花很多钱,还没有人有空去遛它。
所以多多被带回了老家,没一两年就生了一窝狗宝宝。多多生孩子的时候,徐佳异在读大三,每天为了兼职和申请研究生之类的事情忙得像陀螺,心里再怎么惊讶和生气,都没时间,也不愿意回家一趟。
农村里的母狗生的狗仔,是不会全部留在主人家里的,会被拿到集市上去卖,卖给别人养,至于养大了是当看门狗还是怎么的,那就不关原主人家的事了。
多多有五个孩子,剩两个卖不出去,徐佳异知道后才打了个电话回老家,爷爷接的。徐佳异说:“就留在家里吧,生活费我出。”
但就算把小狗留在了多多身边,徐佳异也还是会担心,担心它们会出事。
徐佳异小时候很怕狗,无论大小和品种。她记得爷爷养过一只像杜宾,又像德牧的田园犬,毛发棕黑混生,看起来特别凶猛,却又精瘦。
那狗的名字叫康康,爷爷说是健康的康。康康每天都摇着尾巴找徐佳异玩,吓得她站在沙发上边哭边跳,让爷爷把康康赶走。
后面寒暑假,徐佳异还是会带着妹妹和弟弟搭大巴回老家,但是康康没再来烦她了,因为被人毒死了。爷爷发现的时候,康康口吐白沫倒在院子里,被下了药的火腿肠还剩半根,滚落在地,沾上一圈小石砾。
过了两年,爷爷又买了一只小狗回家养,就像别人把多多的孩子买回家那样。徐佳异忘记那只小狗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它也死了,同样的死法。
又过两年,又死一只。
给它们下药的人,也许是为了翻墙进来偷爷爷后院里养的鸡,和种的橘子、柚子、桃、梨之类的水果。
徐佳异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怕狗的,她就记得,她再怎么害怕,都还会给康康们夹肉吃。而这世界上有更可怕的存在,为了偷点果腹用的东西,或者是单纯的一时兴起,不惜谋害生命。
徐佳异想到这,闭上了眼睛,耳边只有秦深绵长的呼吸声,和她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她睁眼,低头看,秦深的黑发在她身前随着他们的呼吸而颤动。
多多身上的毛发是黑白混色的,如果秦深特立独行一些,挑染头发,或是他长出一些白发,那就会和多多一模一样。
白头发......她只需要陪秦深演完这一年,她的任务就结束了,她是不会看见秦深两鬓斑白的模样的。
徐佳异吸吸鼻子,反应过来,僵在空中有些酸痛的手臂还是落在了秦深的肩上。
“秦深,你先醒醒?我送你回家,去家里睡?”
徐佳异又拍了拍他,秦深才松开抱着她的手,站起身,又揉揉眼睛。
秦深身上有点酒气,但没重到......徐佳异想着,惊呼了声。
“小心点,我扶着你。”徐佳异握着他手臂,稳住他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
秦深睁开眼睛,眼神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没睡醒而有些迷茫,而他的头发早就因为趴在桌面睡觉和抱着徐佳异蹭乱了。
“你要不要,稍微整理一下?”徐佳异问。
“嗯?”秦深睁大眼睛看向她,眼眶和眼白都有些泛红,脸颊也是。
徐佳异看他现在一副听不懂人说话的样子,还是让他先坐下,自己上手替他捋顺了些头发。
“我可以扯一下你的领子吗?”徐佳异问。
秦深抬头看她,又一脸诚恳和迷茫地点头。
徐佳异避开他的视线,却控制不住已经被激活的交感神经,和被大量释放的肾上腺素,红了脸。
好不容易让秦深恢复成可以出门见人的形象,徐佳异松了口气道:“走吧,送你回家。”
秦深朝她伸出手,同时懵懂地看向她。
徐佳异的目光就在他的眼神和他的掌心之间上下。
“我......要牵着你,回家?”她磕磕绊绊地问出这句话后,看见秦深坚定地点了点头。
“影响不好吧。”徐佳异自顾自说。
秦深却是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与眼神,看得徐佳异更加别扭。
让他以这种状态坐在这里,似乎比拉着他回家,要更容易丢人一些?毕竟服务经理都给她打电话了,说不定等会还会再来关心一下秦深的情况?或者是疑惑他们俩在这里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徐佳异勉强伸出手去,和秦深掌心相贴。
秦深握紧她的手,微笑着站起来,却因为头晕,往她身上倒。
徐佳异也站不稳,一个趔趄,被秦深空闲的那一边手扶住。
“小心点,我扶着你。”秦深说,还点点头。
徐佳异在疯掉的边缘徘徊,并在心里后悔刚刚拒绝了纪渊要陪她一起来的提议。
但是她来都来了,而且秦深给她开了这么高的工资,又没有给她安排什么繁重的任务,她做点小事也太应该不过了。
“走吧。”徐佳异扯出笑,拉着秦深往包间外走。
服务经理就在门口候着,徐佳异见到他的时候笑得更加勉强,倒是秦深,还朝他挥手道别。
徐佳异只好一直看着地面。
实在是有够丢人的。
徐佳异带着秦深走向她上来时候搭乘的电梯区,秦深却拉住她,指着另一边说:“我要坐那个。”
“那走吧。”
徐佳异立刻改变方向,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秦深想坐什么都行,总之先离开公众视线再说,不然明天网上要是出现什么“风颂太子爷大闹酒店”之类的新闻,她就是有十张嘴,都没法和秦教授解释清楚,到时候别说薪资,她连小命都难保。
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徐佳异想去找自己的车,秦深又拉着她说:“我要找我的司机。”
徐佳异啧了声。
秦深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
“你要找什么?”
秦深没作声,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徐佳异只好从包里把他的手机拿出来,交到他手上。
秦深却是解锁后还了给她,“我看不清,你帮我看,司机。”
徐佳异深呼吸,打算抽回自己的手,却因为被秦深握得太紧,一下没成功。她正准备再使劲,秦深就指着屏幕下方那个电话的图标,说:“司机在这里。”
停车场里到处都是汽车开过和客人交谈的声音,徐佳异不愿意再耽误时间,只好点开他的通话记录,却没看到司机的联系方式。
想来也是在通讯录里面,但那是......
徐佳异正纠结着,秦深就自己上手点了点通讯录,又开始慢慢地滑动屏幕。
徐佳异就这样看了他大半的联络人,因为她一手被秦深拉着,一手拿着手机,完全没办法再有其他动作。
终于等秦深划到了字母“S”附近,徐佳异又看见了“司机1”,“司机2”......
“你要几号?”她问。
秦深比了个耶。
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气急,徐佳异没忍住笑出了声。
司机2号大概就在附近,很快就找到了秦深的位置,又忽略两人紧牵在一起的双手,在徐佳异的指引下,走到了她的车附近。
因为秦深说他没开车来。
徐佳异忍着没敢骂他,因为他的司机在场。
给秦深系了安全带,徐佳异终于放松了点,和他一起坐在后排。
徐佳异对司机说:“送他回......”
话说一半,秦深倾身过来,要给她系安全带。
司机解围说:“我知道的,太太,回上元公馆。”
徐佳异被秦深的动作和司机的称呼惊了又惊,连秦深就在她面前几厘米处偷笑都没发现。
她不仅没发现,她还要对秦深说谢谢。
秦深没回应,随着汽车过减速带时的颠簸,顺势靠在了徐佳异的肩上,吓得徐佳异往边上缩了缩。
正好又有人给徐佳异打电话,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忙不迭地拿出手机解锁,却发现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而是纪渊打来的语音,只好点红色按键挂断。
她正准备文字回复他,肩头的秦深就开口了。
“冤大头是谁?”秦深伸手指着屏幕,“你出轨了?”
他边说边歪过头看向徐佳异,借着屏幕光亮和她对视上,以近到呼吸交织的距离。
出……轨?
徐佳异没想明白他的用词,所以忘了躲开,也忘了反驳,直到名为“冤大头”的人发来一条信息,说:「回到家发个信息给我」
秦深便伸手摁住屏幕上的语音键,说:“我女朋友和我回家,为什么要给你发信息?”
徐佳异反应过来了,想要赶紧撤回,手机却被人抽走了。
秦深把徐佳异的手机收进外套口袋,又从里边摸出秦教授想要送给她的手镯,握着她的手腕就往里套。
“妈妈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秦深说。
秦教授准备的手镯圈口有点大,套在徐佳异的手上大了好一圈,和她穿着的外套袖口差不多。
“妈......妈?给我?”
徐佳异的视线慢慢地从自己的手腕转移到秦深的侧脸,手臂还横在半空,因为秦深还没松开她的小臂。
秦深和她刚才一样,正借着透进车窗的灯光打量那个玉镯子。
他周围有很多人戴这种手镯,比如他的妈妈。听说秦教授的那个玉镯,是他奶奶送的。哈,真是熟悉的情节!
秦深满意地笑,又转头看向徐佳异,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
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醉酒状态的秦深赶忙闭上眼,另一只手撑着额头,表情痛苦地说:“啊......头疼,好像有点晕车。”
说完,他就再次往徐佳异的肩上靠,顺带压下她悬着的手,但还是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