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直等到月上枝头,沈郗才踏着夜露缓缓归来。
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肉汤香。知道他喜欢在冬日里喝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许知窈早早的就让采薇把炉子搬到了屋里,小火慢慢熬煮着,早已将羊肉炖得肉香四溢。
沈郗脱下狐裘大氅递给候在一旁的采薇,眉眼间的疲惫和郁色消退了几分。
许知窈亲自盛了一碗羊肉汤捧到了他面前,柔顺地说道:“夫君回来的晚,想必早就饿了,快喝碗热汤暖暖胃吧!”
说罢,她转头吩咐采薇:“你去把小厨房里温着的饭菜拿过来。”
一碗热汤下肚,身上的寒意瞬间被驱散。沈郗的眉头又舒展了几分,眼底慢慢生出几分满足和惬意。
采薇很快就把饭菜摆在了桌上,转身又捧了热水来给沈郗净手。
沈郗洗净了手后,沉默地坐在桌前吃起了饭。许知窈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殷勤地为他布菜。
一直到沈郗用完饭,许知窈酝酿了许久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倒是沈郗瞧出了她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眉峰微蹙,主动地问了起来。
“想说什么?”
采薇已经将餐盘收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在沈郗探究的目光下,许知窈还是鼓足了勇气,试探地问道:“夫君这些日子很忙吧?”
沈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许知窈被他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舔了舔唇。瞧瞧她问的这是什么蠢话?
她羞红了脸,正为自己的愚蠢悔恨莫及时,沈郗目光一动,淡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格外锐利,在他的注视下,许知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荡然无存。
“没……没什么……”许知窈瑟缩地答道,心里暗暗觉得此刻实在不是个好契机。
“听说你今日回许府了?”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沈郗没了耐心,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知窈愕然地抬起了头,眼里满是意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回过许府?他还知道什么?
“许家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回来替你父亲说情?”白日的烦闷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沈郗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厌烦。
自己的心事被沈郗毫不留情地挑破,许知窈难堪地涨红了脸,无助地看着他。
“回了他们吧,我不会徇私的。”
身为御史,他有自己的坚守和职责,只要还在都察院一日,就绝不会为谁破例。
明知道他不会答应,可被他拒绝的时候许知窈仍是格外难受。
仿佛被拒绝的不是许家而是在他心里微不足道的她。许知窈神色落寞地垂下了头,暗暗伤神。
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沈郗眸色暗淡,冷冰冰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去许府了。”
许知窈难堪地咬着唇,面上火辣辣的。不答应就算了,怎么还不让她回许家了?
不过他也许并不知道,她有多么厌恶许家吧。若非吴氏差人来请,她才不会回去呢!
一想到今日吴氏的咄咄逼人和许文瀚邪肆的目光,她就觉得恶心难受。
看着许知窈青白交加的脸色,沈郗眉目一沉,眼底闪烁着浓烈的不悦。“你是沈家的二夫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虑沈家的处境。”
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对她说教,虽然许知窈明白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可心里仍觉得不好受。
她是沈家的媳妇,却也改变不了她是许家女儿的事实。她何尝不知道吴氏的要求已经触及了沈郗的底线,可她又能怎么做呢?
拒绝吴氏,彻底和许家割裂,连最后一个退路都斩断吗?她若真的这么做了,婆婆刘氏岂不是更毫无顾忌地针对她了?
沈郗是能护着她,可他又能护得了多久呢?若是她真的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他难道也会对她不离不弃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眼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对沈郗而言,她不过是一份被救命之恩所裹挟的责任。
虽然同床共枕了三年,也有过温馨的时刻,可她很清楚,沈郗对她还没有到矢志不渝的地步。
看着垂眸不语的许知窈,沈郗心底的躁郁更深了几分。
“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刻开始,许家就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只要我还在都察院一日,就绝不会允许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
沈郗眸光犀利地看着许知窈,毫不留情地将话说绝。
半晌后许知窈才面色苍白地应道:“我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沈郗腾地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正屋。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许知窈难堪地握紧了拳。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沈郗走后,采薇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不安地问道:“夫人,二爷怎么走了?”
心底泛起了强烈的酸涩,不过一瞬间,许知窈就红了眼眶。她没有回答采薇的问题,而是心酸地别开了眼。
这一夜,许知窈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一直到子夜才渐渐睡去。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宿在书房里的沈郗。吉祥进进出出添了两个炭盆,又抱了床褥被子来,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才把软榻铺好。
“二爷,书房比不得寝屋舒服,要不您还是回屋睡吧?”看着狭窄逼仄的软榻,吉祥愁眉苦脸地劝说道。
“铺好了就赶紧滚出去。”尚在气头上的沈郗烦闷地说道。
见主子黑着脸,吉祥不敢再多话,讪讪地躬身退了出去。
吉祥走后,熄灭了烛火的沈郗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在都察院忙了一日,核对了一整日的六部考绩记录,他早已不胜其烦。
回府的路上听车夫提起了许知窈今日回许家的事,再联想到吏部给事中送来的那一份考绩册子,他的心里顿时如明镜一般。
进门时闻到了熟悉的肉汤香气,面对许知窈的殷勤讨好,他的烦闷消退了不少。
却没想到许知窈还是被许家说动了。他以为她会把沈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把他的清名前程放在第一位,却失望地发现,在她心里,许家才是第一位。
许仕元何德何能,竟会有如此为他效力的女儿?而他和沈家在许知窈心里又算是什么?
天光未亮时,吉祥在外头敲响了门。“二爷,该起身了。”
没有朝会时,每日寅时起床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吉祥作为沈郗的长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程。
书房里的灯很快就被点亮,随着沈郗清冽的一声召唤,吉祥推门走了进去。
沈郗已经飞快地穿好了衣衫,正低头系着腰间的玉带。吉祥捧了热水进去,伺候他洗漱。
一踏出书房的门,迎面而来的便是晨间的带着水雾的寒风。主屋一片漆黑,许知窈还没有起身。
想到昨晚那场不愉快,沈郗的眉峰又紧了几分。临出门前,他对门房的婆子交代道:“以后不要再让许家的人见夫人了。”
婆子的眼中闪过一瞬惊愕,但很快便面色如常地点头应道:“老奴明白了。”
许知窈迷迷糊糊地睡到寅时三刻才被采薇叫了起来。一起身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提不起劲。
眼看着许知窈面色苍白,采薇眉眼一紧,担忧地询问道:“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额头传来阵阵晕眩感,许知窈用手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去朝晖院吧。”
前两日才起过热,身子许是没有好利索。昨夜辗转难眠,早起后才会这样。
采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想要劝她向刘氏告假,可想了想,还是将话头咽了下去。
主仆俩一路向朝晖院走了过去,进门前遇到了身着红色绣金枝夹袄的江绮罗。
许知窈停住了脚步,柔声细语唤了一声“大嫂”。
江绮罗掀唇笑了笑道:“弟妹瞧着面色不大好,可是又着了风寒了?”
与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不同,许知窈面上有掩饰不了的憔悴。
对上江绮罗含笑的眼眸,许知窈挤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淡淡说道:“可能是前几日没好利索。”
“既然身子不适,打发采薇过来说一声就是,何必还要亲自来一趟?”江绮罗笑容逐渐扩大,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母亲虽然看着严厉,可对我们这些小辈最是体恤不过的。若是知道你强忍着不适来请安,定是要不高兴的。”
闻言许知窈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大嫂不要这么说,我真的没事。”
江绮罗笑意不减,热忱地说道:“弟妹,我知道你伺候母亲最是尽心,可保重自己的身体也同样重要。你呀,就是太拘谨了。”
“我明白的。”眼见着就要踏进主屋,想要尽早结束这个话题的许知窈仓惶地点头说道。
江绮罗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却也没再说什么,妯娌俩一同进了刘氏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