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穆黎就出现在朝堂之上。
端着那张妖孽般俊逸的脸,行雷霆手段。
小皇帝坐高位,眼角的余光从未从穆黎身上挪开过。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小皇帝单独将穆黎叫到了御书房。
一进去,便唤了内侍赐了座。
两人先后坐定,四目相对。
小皇帝看着穆黎,稍许停顿,话终于出口,“左相,你不去追阮姐姐了?”
其实他更想说,你这才坚持了多大一会儿,就放弃了?
恁没诚意了。
如此能追回媳妇儿才有鬼了。
穆黎淡淡地看他,声线也是:“要追的。”
小皇帝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浮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孤王听闻阮姐姐出了帝都,左相你日日上朝,耗费大量精力在政/务上,如何追回阮姐姐?”
穆黎的声音依旧寡淡如水:“多谢陛下关怀,臣心中有数。”
小皇帝无声碎碎念,也只敢这般。
你心中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不会弄丢阮姐姐了?
暗中念完,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左相打算如何?”
“孤不是想探听你的私事啊,只因孤太过着重你。你挂心的事儿一日不解决,孤王便难以安眠。”
穆黎闻言,又观幼帝神态,嘴角细微地勾了勾:“臣竟不知陛下关怀臣下至此。”
小皇帝从他的神态言语中剥出了几分戏谑的意味,不自然地笑了笑,“左相现在知晓也不晚,毕竟你我还很年轻。”
穆黎:“……”
气氛冷凝了数息,穆黎决定跳过这茬重回正题。
他回话的意态平静,又坦然:“臣在想,阮阮该是对过去的那一个穆黎失望透顶了。倘若以那样的姿态去追她,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是无法将她追回。”
小皇帝因他的话他说话的模样怔怔失神。
只因他从未见过穆黎以眼下这般姿态说话,前所未有的柔和,仿佛他不是位高权重的左相,而是邻居家温润,风度翩翩的小叔叔。
“臣和阮阮的婚姻,略过了相知相爱这一段。如今,既决定从头来过,我想将这一段补上。”
话至此,小皇帝明白了。
左相是想象别的郎君那般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姑娘被打动,才有进一步的可能。
“这想法挺好,只是……倘若阮姐姐没有被打动,你当如何?”
穆黎沉默得有些久:“我会放她自由。”
彻底地,再不去打扰她。
十数日后,阮盈姗重回帝都,她偏爱的那处宅邸。
回去的前三天,一派清静,她满意得很。
到了第四天,巳时过半时,阮盈姗听钱良来报,说相爷又来了。
阮盈姗深感诧异,以她对穆黎的了解,那日她托丫鬟带了那样的话,等同于当着下人打了他的脸,与羞辱无异。骄傲如他,断不可能再回头。
没想到,他竟又来了。
钱良还说:“相爷今日自己骑马来的,着了件菉竹色的袍子,稀罕得很。”
有草似竹,大雨时行之合色,不甚艳丽,但绝对高洁出挑。
阮盈姗确定这种颜色不是穆黎喜爱的,他的衣柜里也无它的踪迹。如今他将它穿在了身上,还舍弃了马车自己骑马,可不就是稀罕。
思绪跌宕的末处,阮盈姗几乎微无地笑了声,为何而笑,怕是她自己都掰扯不清楚。
随后,她听见自己说,“他来干什么?”
钱良:“相爷说他想邀姑娘去雾灵山钓鱼挖笋。”
一瞬间,阮盈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钱良如实重复。
末了,又多添了几句,“相爷还说今年最后的笋了,错过了要等明年了。”
“相爷还保证会谨言慎行,绝不惹姑娘生气。”
一如既往的周全,她还未回应任何,他就将她拒绝的可能性全部碾杀。
在春光下默坐了近一盏茶的工夫,阮盈姗才有了新的动静。
她终是站起了身,朝院外而去。
当院门打开,一身光鲜明亮的穆黎映入她的眼帘。
认真计较起来,二十有四的穆黎早不是少年了,可当他着了色彩鲜亮的衣裳,再经灼灼春光一淬,霜雪一般的矜高无瑕,一旦目光触及,便再难离开。
她一个寻常人,自是如此。
在娇人儿的思绪起了波纹时,穆黎阔步走向她,步履又快又稳,袍尾摆荡,带出的全是意气风发。同前些时日的急躁,慌不择路完全不同。
阮盈姗看在眼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
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穆黎”,一个没有世家长嫡责任和江山社稷重压的肆意明亮的公子哥。
其他人,没有见过的。
“阮姑娘。”
须臾之间,穆黎来到了阮盈姗面前,微微躬身,抱拳行礼。普通至极的动作,经他做来却是潇洒不羁。
古板又无趣的相爷,竟是可以少年气的。
“相爷何事?我想上次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阮盈姗的情绪很淡,言语亦是,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穆黎:“是,姑娘的话穆某听进去了。今儿前来也只是问问,若姑娘不愿同行,穆某即刻离开,绝不纠缠姑娘。”
“这春日里最后一波笋,为了我这么个奇人错过可惜。”
“奇人”?
阮盈姗被他的措辞逗笑,“十几日不见,相爷对自己的认知变化竟如此的大?”
穆黎:“姑娘知道的,穆某自小聪颖,我的开窍同旁人的不一样。”
阮盈姗无从反驳。
穆黎有多聪明,她确实比谁都清楚。
只可惜,在过往的很多年,他的聪颖不曾分给她分毫。
“去吗?”
“你只看,我来挖。你若是走不动了,我背你。”
“回来我来处理笋,给你做鲜笋烧肉。”
阮盈姗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才说话:“穆黎,做这些干什么呢?未必会有结果。”
穆黎柔声回她,“那过去几年,你不知我未来是否能明白回应你的心意又缘何一腔孤勇走进婚姻?”
当穆黎开始认真,他稳得令人心惊,过往是,现在也是。
他控住了节奏,阮盈姗不由心颤。虽是极小的幅度,却以为她所感。
“事实证明,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她的每一缕孤勇最后都化作尖刃扎到了她的身上,诚然,她不曾后悔。
可她会疼,会因疼生出不甘和恨意。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决然出逃。
穆黎:“你没有失败。”
“穆黎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姑娘,她叫阮盈姗。我愿意为她着上色彩明艳的衣衫,随着她的脚步走遍千山万水挖笋捉蟹。”
“阮阮,让我试着喜欢你的喜欢好不好?就是败了,我亦无悔。”
穆黎话落,此间陷入沉默。
时间随风逝去,一息一息,织出了一盏茶的工夫。
其间穆黎再未催促,只是定定地看着阮盈姗,目光柔和。
仿佛她不应,他就会永远等下去。
当一缕风吹动阮盈姗的发,淡香浸入她的鼻翼间,她终于开口,
“多谢相爷邀约,但你来迟了。”
“今年最后的笋,我已经挖过了。”
当她学会了自己满足自己,多旁人再无期待,就没有人能伤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