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欢 第12章 十二更

高中是寄宿制，大部分学生都住在宿舍里，一个周才能回家一次。

禾欢发现自己不对劲，她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在普通寻常的生活中脑子里会突然窜出掐死自己掐死别人的想法。

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她知道这是不对的，难道我真的是恶魔转世？那更不对，现在是科学社会，而且恶魔转世应该更聪明才是，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失眠的夜里禾欢想为什么，大家的生活都是这样吗？世界都是这样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变得正常一点？

她在中午溜出学校到朋友家做客，看别人家其乐融融。

到KTV参加别人的生日会，看谈恋爱的人甜甜蜜蜜。

连续失眠的夜里跑到网吧开一台电脑乱点，身边打游戏的人痴狂中又笑又叫。

…

她到外面大街上一通乱走，琳琅满目的卖品被摆在货架上孤独又美丽。

她在杂乱的人间翻找方法，治好自己的方法。

她心中无数个问号：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到底怎么做才能拯救我的家，怎么做才能治好我？

期待中的家无比温暖，真实的家冰冷的可怕。

没有答案，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正常地玩乐、背书、交朋友。

只有禾欢不正常，她从不主动和大家一起玩，没人理的时候像木头坐在那里无欲无求，别人讲笑话她笑不起来，夸她没反应甚至有时候会生气…学习成绩更是一天天下滑，看着书呆愣半天什么都看不进去。

老师以为她调皮，打电话问她妈妈。魏天英一问三不知，她在家忙着煮饭、洗衣服、种田、做手工…还要向菩萨祷告，钱总是不够用，学习是什么，她自己是个文盲，不懂怎么教啊！

林云南在禾欢的教室门口等了十次。

终于在第十一次，禾欢发现了他，走了过来：“你在这里干嘛？”

林云南：“等朋友。”

禾欢：“噢，你朋友是挺多的。”

林云南：“最近怎么样？新学校，新班级，新同学，喜欢吗？”

禾欢：“就那样吧。你呢？”

林云南：“哈哈…我好得很。你得加油啊，咱们一起考个好大学。”

禾欢：“赵真呢？她要考肯定是最好的大学吧？”

林云南：“啊？我没问，她在那边一栋楼，挺远的这么久都没见过，信息也很少回复。”

禾欢不再说话，林云南也静静站着。

禾欢在心里默问：“你愿意分享她的痛苦吗？”很快她替林云南做了决定，不！

林云南只是一棵还需要浇水的小树，他不是医生，救不了自己。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林云南口中的朋友没有出现，他和禾欢分头回去，走向各自的教室。

高一苦涩地过完了，禾文柱收到禾欢所有科目都不及格的成绩单，暴怒中扛着行李回家了：“我不在家你们就作妖，考成这样还有脸回来，一天到晚牛的不得了，花了钱学成这样回来干嘛？上了高中离家远了就放飞自我了？心野得学校装不下你了，一天到晚跟着狐朋狗友鬼混，老师给我打多少回电话说你逃课，我在外面拼命干活还要被气得咬牙切齿都想找个楼跳下去算了，你说说你到底想干啥？”

魏天英不平：“你有本事，赚的钱都不够花，贴补别人高兴，给自己家人花钱就生气，要你啥用？回来就吼人，还不如在外边别回来。”

禾文柱猩红了眼，他狠狠地把行李摔在地上，进屋睡觉。

魏天英还在不满：“怎么不叫了？继续啊~缩头乌龟就是你这样的，自己没本事窝里横，在外面怎么蔫儿了?你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想掐死我们你自己潇洒…”声音不得不停止，因为禾文柱真的从屋里冲出来掐住了魏天英的脖子：“叫你说！叫你说！没完没了，掐死我们都别活了！”

禾欢的眼泪烫疼了脸，她的心里一片麻木：又这样了，他们总是这样。

禾丹抹掉眼泪怒吼：“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吗？一不高兴就吵闹要死要活，你们根本不配当父母！”

“啪！”禾丹被禾文柱扇了一巴掌，半边脸通红。

魏天英被放开，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地上说不了话。

禾芳坐在旁边痛苦流涕。

禾文柱又回了里屋睡下。房间里沉闷的，压得人窒息的空气挥之不去。

大家在这样的房间里沉默着过完了暑假。

开学了，禾文柱手里的钱给禾丹交了大学学费之后没给生活费就已经不够禾欢的高中学费。他佝偻着背，低声下气地问亲戚们借，东拼西凑攒齐了让禾欢拿着去上学。

禾欢咬牙忍下反胃，竭力放松手指不让它颤抖，昏昏沉沉地回到学校。

同学们依旧无忧无虑的，他们讨论着暑假去哪玩了，看了什么最新的电影，哪些店的小吃好吃到爆炸…还是夏天，禾欢坐在角落却想发抖。

她感觉很饿，去了食堂看着新鲜又色彩搭配均匀的饭菜涌起的不是食欲是呕吐。

她去操场散心，却时时刻刻怀疑身边经过的人会把她推开，说疯子走远点。

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在教室里，还是站在楼顶。

老师说你努力听课，作业好好写，成绩一定能追上来。她在无数次拿起书的头晕目眩中验证这些劝告好像对她行不通。

禾欢在恍惚中熬过一个月，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

因为禾欢在学校的异常，禾文柱不敢外出了，他又在镇上做起零工，方便有空照顾家人。看到禾欢提着行李回来，他强忍怒火问：“还没放假，你回来干嘛？”

他给别人做小工的灰尘还在衣服上斑斑驳驳，头发上也有一些，面前一堆一元、五元的纸币被他展平叠成一叠，手里一个破旧的本子，看来是正在记今天赚的钱数。

禾欢忍者颤抖说：“我不想上学了，学费又贵，也学不好。我去外面打工吧！”

禾文柱一声冷笑：“学习不好，打工就能做好吗？明天拿着东西滚回学校。”

禾欢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地抖起来：“不去！就不想上学了，讲的什么都听不懂，学什么？赚点钱帮帮你们不行吗！！”

禾文柱按住额头说：“叫你妈跟你说——丹妈，出来！你女儿不想上学了，你说说她。”

魏天英从厨房出来，晕乎乎地说：“啊~欢欢不想上学了？不想上就不上，欢欢在家帮妈妈做饭，我跟菩萨讲了，将来找个大老板欢欢嫁过去咱们家就发达啦！跑那老远学校也不知道干啥，在家多好，有吃有穿的，学习也不知道啥用？欢欢在学校都饿瘦了，学校的饭不管饱…”禾文柱一拍桌子：“滚！没一句中听的！”

魏天英“哼”地一声转身回厨房：“就你会说话，谁有你说话好听~~你自己的狗屎都是香的，别人啥也不是，不爱听别听，没人叫你听……”

禾文柱猛灌一口啤酒，半天不说话，坐在桌子旁满脸通红喘着粗气。

十天后，禾欢依旧在家里。禾文柱在外面做工回来，灰尘满身也不拍一下，粘着油污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团乱七八糟的钱放在桌上，一张张展开拉平后，疲惫地边记帐边问禾欢：“你到底去不去学校？”

禾欢忍着颤抖说：“不去。”

禾文柱声音更低了：“你不后悔？”

禾欢僵着声音：“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