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译大概是憋久了,这一哭可不得了,贺禾把他弄回屋子里。
也不管乱成一锅粥的院子里在吵什么了,沈译这一哭让贺禾松了口气。
沈译需要发泄,哭出来总比没什么情绪好。
沈译自己窝在被窝里哭了很久,他不像贺禾一样哭得很大声,贺禾只能听到很小声的抽泣。
内敛的人连哭都不敢让别人看见。
贺禾没再说话,屋子里只有沈译轻轻的抽泣声。
沈译站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贺禾本来想说再休息一下的。
沈译又被叫去跪在棺材前,阴阳先生唱一句,他磕一个头。
生活是不会给人太多时间伤悲春秋,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沈译头磕得很实诚,三个小时下来额头就渗出了血。
贺禾本来想一直盯着沈译的,但是沈译忙得脚不沾地。
山村里迷信,人过世要做很隆重的法事,要跪拜,要哭泣,要写生平,要祈福。
在这里身前不管你活成了什么样,身后事一定要隆重。
死后再做这些有什么用呢,死前都没能过过过一天好日子,死后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贺禾不懂,她不懂的太多了。
沈译从被叫出去,直到晚上十二点贺禾才和他说上一句话。
这一句话都没能说太久,贺禾从伙房里拿来的鸡蛋递给沈译,叫沈译记得吃,沈译都没来得及吃就又被叫走了。
到凌晨三四点,繁琐的法事流程才做完。
贺禾盯着沈译吃了饭,又盯着他爬上床自己才起身准备回家。
晚上没休息好,贺禾一整天感觉都感觉脑袋胀胀的,看着拦在眼前的人的时候,贺禾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没休息好出现了幻觉。
杨絮抱着个布娃娃,因为瘦眼眶凹陷,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也不像前几年贺禾记忆中那个一见人就笑的傻子了,手上抱着补娃娃,嘴里一直叫着:“娃娃,你看见我的娃娃了吗。”
贺禾本来就累,大半夜的被拦在路上,就有点不耐烦了:“没看见。”
杨絮却不肯放过她:“你看见我的娃娃了吗?”
贺禾不耐烦就没了耐性,声音也大了几分:“没看见,我说了我没看见。”
杨絮明显被她这一声吓着了,脸上出现了惊慌的表情,蹭的一下就跑没影了。
贺禾想叫住她,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贺禾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沈译今天比昨天更忙,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要面对那些压根不知道那来的亲戚,来一个得磕一次头,从早上到晚上就没停过。
六月底七月初正是雨季多发的时候,在孟薇出殡的前一晚下起了瓢盆大雨。
村里墓地都是阴阳先生去看,然后决定的。
孟薇的墓地不远,就在沈译家后面的山坡上。
凌晨四点,孟薇的所有东西都被拿到河边一把火烧了。
孟薇所有的一切,连带着她这个人存在的证明连同这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
凌晨五点,在阴阳先生吟唱中,让家人与她做最后的道别。
贺禾扫了一圈,这么多人,除了沈译她找不出孟薇的第二个家人。
沈译没能见上的最后一面在这里见到了。
孟薇很瘦,眼眶已经开始脱落,嘴角有血迹,脸上有淤青,说明她在死前遭到暴力。
沈译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他们仿佛看不到孟薇身上的伤。
孟薇身上的淤青在联想到沈武说的话和村子里传出来的流言非语,没来由的让贺禾感到一阵恶心。
贺禾最后没忍住跑出了沈家的院子,找了快空地吐了出来。
她觉得恶心,所有人都恶心。
沈译跟着出来给她拍背,把手里的水递给她。
贺禾接过来灌了两口,把胃里那股恶心劲压了下去,她抹了把嘴解释:“我不是看孟阿姨才想吐的,我就是看周围人有点恶心。”
贺禾说完又有点懊恼,什么跟跟什么,越解释越乱,她索性摆烂了:“我就是对村里人有偏见。”
“我知道。”沈译说。
“我知道的。”沈译又说了句。
冷漠,旁观,视而不见都等于参与犯罪。
瓢泼大雨让上山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村里人全来帮忙抬棺材。
天刚蒙蒙亮,孟薇被抬到了早就看好的地皮上面。
沈译跪下连磕了三个头,棺材就下了土,第一泼土是沈译盖上的,最后一刨土也是沈译盖上的。
孟薇小小的一个人变成了小小的土堆。
魂归故里,但是孟薇不属于这里,自然也没有这种说法。
中考分出来了,贺禾稳定发挥县里第一,沈译也不差,少了她一分,何雯雯挤进了前五。
分是贺禾去学校查的,沈译没去。
班主任挺高兴,拉着她和同班同学一起去吃了顿饭,还问起了沈译的状态,贺禾说还好。
从孟薇的下下葬到现在,贺禾已经一个星期没见过沈译了。
贺禾知道他需要一个人待着,但是待着不代表和这个世界断联,贺禾抬手敲门,和前几次一样,没人应。
贺禾今天不打算敲了,她找了张凳子垫着,想直接从沈译家大门翻了进去。
站在沈译家围墙上面,贺禾看了一下围墙和地面的距离,她觉得挺对不起自己的脚的。
贺禾咬了咬牙,眼睛一闭,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跳下围墙,贺禾先蹦了几下,确认了自己的脚踝没有不适之后就直奔沈译屋子。
沈译家人本来就少,孟薇这么一没,整个院子都没了人气。
贺禾先是敲了一下门,没人理,她尝试着用手推。
“沈译,你开门。”
屋里还是没反应,贺禾又推了一把:“你不开门,我踹了啊。”
“你知道的,我做得出来。”
里面还是没反应。
贺禾抬脚就踹门,第一脚贺禾觉得自己使的力小了,深吸一口气准备踹第二脚的时候,门打开了。
说起来两人也就七八天没见过面,沈译这一出来贺禾觉得两人像是两年没见了似的。
沈译头发遮住了眼睛,胡子拉碴,本来就白的脸因为一直不见阳光显得更加病态的白了。
身上还有一股子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混着烟味,贺禾第一次见这么不修边幅的沈译,事实证明人还是得收拾,不然就算你长得闭月羞花不收拾也跟流浪汉似的。
贺禾朝屋里看了一眼,除了床,其他地方都还算得上是整洁,地上多了很多烟头,沈译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贺禾也没问,这是沈译的事。
贺禾把班主任打印出来的成绩单往沈译怀里一塞:“成绩出来,我第一,你第二。”
“过两天我想去打工,挣点学费,你也没事干,一起去呗。”
“我。”沈译声音很哑,他顿了一下:“我不想去。”
贺禾愣了一下随即接道:“行,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沈译眼睛黑沉沉的盯着贺禾:“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去高中了。”
“什么?”
“我不想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贺禾拽着衣领从屋子里拽了出来。
沈译也不知道自己几天没吃饭了,他不饿就是没什么力气,贺禾这一拽差点给他拽摔在了地上。
刺眼的阳光让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贺禾生气的时候,脸是挎着的,声音会不自觉的压低:“你再说一遍!!”
沈译眼睛盯着大门口,声音不带情绪:“我不想上高中了。”
他话音刚落地,就被贺禾一脚踹在腿上了,沈译没什么力气,贺禾这一踹他感觉头昏昏的,身子没稳住往后退了好几步,视线越来越模糊
贺禾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你再说一遍!”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好不容易考上了,他总说放弃,那他们每天睁眼就考试,没日没夜的学习,省吃俭用是为了什么。
好不容易付出的有了回报,他现在说要放弃。
贺禾能理解他难受,她给他时间恢复,他可以堕落一段时间,但是他不能一直堕落。
明明那么那么努力才争取来的机会,他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沈译感觉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贺禾也越来越模糊,起先是头昏再后来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