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星对昨夜的情况没有太多印象,哪怕多次追问,胡姨也不过简单的告诉他,那个送他回来的女孩不知道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让他的身体状况一下子平稳许多,却没提其中的凶险,反倒是叮嘱他,那女孩非常的诡异和危险,让他和女孩保持距离。
但胡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不太自然,似乎对自己的话语也不太自信。
典星便只能对事实猜测一二,他好奇地轻轻摩挲手腕上彩色的起伏的,手绳一样的痕迹,它们倒是一点反应没给他。她又送了他什么礼物吗?和她好像,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实际上色彩丰富极了。
这边典星心情极好的懒洋洋晒着太阳,那边,宋年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竟是一夜未眠。
宋年的精神实际上已经颇为疲惫了,可她太在意之前发生的意外,于是硬生生想了一夜,来来回回仔细检查身体内部情况,但始终不得其解——她怎么成了吃人血的怪物?这次只是一些多余排出的血,可下次,下下次,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她的哪部分又不受控制,直接攻击人的话,后果……
虽然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太像一个人类,但是,她没打算要把别人当成养料啊!!!
偏偏她就是找不到原因,组成她身体的物质,只是更有活力了一些,但与平时相比,变化是不算太大的。她连失控的是哪一部分都分辨不出来,因为典星的那一点血液已经快速地消融吸收到她身体里每个地方,不留气息,又不见异常,就像是那个意外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到晨光熹微,听见卧室门外轻手轻脚路过的宋岁的动静时,宋年脑海里突地灵光一闪。她极其快速地从床上跃起,顶着一头糟乱的发冲出去问小家伙要了些鲜血,然后,回到房间,对着男孩略有杂质所以不够鲜艳的红,发起呆来。
没有反应。
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的所有,都对于眼前的东西没有兴趣。
宋年不死心地主动分出自己的血接近那缕红,然而,两种色彩分明的液体彼此之间简直泾渭分明,哪怕她完全把那红包裹在自己的血液下,它也没有要做点什么的意思。
是……是因为宋岁身上也有伴生的微量毒素吗?真是头疼,如果宋河在家就好了,她还可以问他要点血来试验,不巧,那位要养家的先生大部分时间都不着家的,今天也是。
少女和始终不见异变的,自己的血液对峙许久,最终败下阵来。
她轻叹一声,将它们收回,看着宋岁的那部分,略微犹豫,还是将这点红收集到药剂瓶里。她的实验还没做完,也不好一直问男孩要新的血,所以这些留着也好,应该还有用。
收拾好卧室,宋年走出房门,直达大厅。她随意抓起一台昨晚被她丢在茶几上的移动通讯设备,快速找到了和固定电话基本一致的拨号键,果断按下。
秦世当然给这几台设备都预先存好了能联系上他的私人联络码,原本还在预想宋年会在多久之后联系自己的他,在隔天早晨就接到她的电话时,简直有种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的荒谬感。他不敢说他看人一定准,但,总还算有些眼力,明明昨夜的接触,显然不算愉快,加上宋年的态度,他还以为最少要被她晾上一个星期才有后文。
不过,处惊不变的秦家家主还是很快为宋年安排好了车子,并让她在家里稍作等待。
宋年挂断通讯,看向在花园里晨读完后,回来大厅就一直小心瞄着自己的宋岁。
坦白讲,这孩子的存在感不高,啊,毕竟是“小鬼”来的,隐蔽自身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吧。两人的关系算不上多亲近,但宋岁对宋年倒是殷切,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她的,只能投其所好,在学校里报上烹饪兴趣班,然后在她在家的日子里,不管她吃不吃,都做上她的那份饭菜、茶饮、甜点。渐渐地,餍足的猎食者在自己的地盘里,给乖乖上供的小家伙让出了一些位置。
“怎么了?”她稍微平复情绪,还算轻柔地问他。
男孩有些为难,但大概还是被她柔声安抚到了,才试探开口:“小姐,您的……头发……”很乱,好像鸟巢。小姐昨夜睡得不安稳吗?如果不是听到她要出门,他可能要对这个提醒犹豫更久,毕竟,万一这是小姐的新兴趣爱好的话,他还是不指出来比较好。
宋年一愣,抬手扒拉两下自己的发顶,缠得糟乱的头发,立刻断了几根在她指缝间。突然而来的痛让她挑了挑眉毛,收回手,摊开手掌,对着那崩断的,略微蜷曲了一些的发丝,难得的有些犹豫。
她没记错的话,她的头发,好像是编织身体那会儿一并做出来的,这么久以来,并没有长长,也没有脱落。当然,她整个人也没有任何变化,不论是个子的拔高,还是体型的胖瘦变化,都不会有,连指甲都不再生长,因为是一副虚假的皮囊嘛。
也就是说,如果她很暴力地把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都揪断的话,它们就会一直维持被揪断的那个样子。数量少的话倒也没什么要紧,偏偏这次好像量有点太大了,这样处理的话,感觉会有几片头皮直接秃掉。
少女秃头恐怕太显眼了!而且,和修复眼睛不同,身体上这些比较旁枝末节的部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它们的编码,要是想主动修复,大概要再次回到那种状态,靠本能把这些细节补充上才行。
"我帮您梳头吧?"男孩试探的问句在耳旁响起,才唤回了宋年的意识。
原来在宋年纠结不定的时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宋岁已经取来了一把梳子,站到了宋年坐着的沙发之后。
虽然宋年不太理解,还是没有拒绝帮助。
于是,几分钟后,少女眨巴着眼睛,正襟危坐,体验头皮按摩一样的陌生感觉。
宋岁对帮别人梳头很是熟练,不论长发还是短发,他在照顾他的弟弟妹妹时,都梳过的。比较起来的话,那些孩子,因为营养不好,发质无一例外的奇差无比,一开始他帮他们梳头时,真的是苦恼极了。那些毛躁分叉的头发,加上小孩子乱动乱蹭的睡相,就等于各种各样打不开的头发结,那时候,面头一个个小家伙头顶的鸟巢,他连梳子用不了。
回忆起来,园长爷爷突然倒下,他作为孩子里的大哥接手照顾他们时,很多事情他都做得糟糕极了……还好小家伙们都很乖,很配合,就是有几个老忍着不喊痛,反而让他更加操心。好在,他渐渐地照顾人照顾出了经验,也在那段时间里发现了自己的一项天赋——手巧。梳头编头发、缝衣服玩偶、剪纸、捏泥人……以及“偷东西”,他都做得比别人好。
想到偷东西时,男孩不免神色黯然,正有些难受地陷入回忆中,手底下头发已经顺滑许多的脑袋却微微晃动几下,似乎要回转过头,看看他为什么偷懒。
宋岁当即收拢思绪,一手轻按,止住宋年转头的动作,另一只手熟练地找准她发间的硬结,一一梳开。本就是发质顶顶好的发丝,随着他细心梳理,已经快要恢复原本一头柔顺的模样。男孩看着在撒入室内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还随着他的动作把光点漫溅到各处的根根秀发,又有些恍惚起来。
是了,他不用,不用再偷东西了,他的弟弟妹妹,有宋老爷的帮助,也不用走上那条道路。他该向前看的呀!
这样想着,他的动作变得越发轻快又有韵律一样,若有人旁观怕是都要称赞一声赏心悦目的。对,不能只满足于眼前,他还需要更努力,他得好好帮助小姐,不要忘了自己这条命都是她的。
宋年被制止住回头查看的动作,并不生气,反而像被人精心顺着毛的大猫一样,眯起眼睛,情绪惬意得好像刚刚的焦躁并没有存在过那般。
对她来说,让别人给她梳头,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新奇的体验。
除了那段太过久远的幼年记忆以外,她好像再也没有接受过这样的亲密接触了。
还在组织里的时候,不太爱惜身体,头发脱落得厉害。大多数时候,头皮上只有薄薄短短的一层稀碎的头发,根本不需要怎么打理,就会很快的更新换代。而同时,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件“工具”的外在是否足够好看。
后来宋河把她接走,倒是很关心她。宋年主动调和自己身体的能量,头发总算可以维持的久一些了,最终也长成了能束起一个指节宽度的辫子的程度,可是一个连女朋友都没谈过的糙汉,根本没掌握给小女孩梳头的技能。这段时间里,除了宋河以外并不和其他人亲近的小女孩,就靠自己拿手扒拉几下头发然后随意扎起来完事。
这样的习惯养成之后,不管是此后的和已经看不见东西的房东安娜一起生活,还是来到地上区混在地上人的学校里,直到今天之前,她都是靠扒拉两下头发解决梳头这个需求的。
而现在,很难说,宋年感觉到很多很多条原本迟钝的神经在颤动,一种酥麻的痒感顺着它们传递到全身各处,包括支撑起上半身的那根脊骨,都觉得一阵一阵的爬过电流一样。让她想要蜷缩,又想舒展;想要逃开,又想继续享受。
人类的手,在某种程度上简直是堪称“神器”的存在了吧?
随着宋岁一手梳子,一手用指腹,或轻或重地,灵巧地在宋年发间穿梭,这些非常健康,只是因为它的主人睡相不好才蹭得乱作一团的头发,就乖顺地或顺着地心引力轻轻垂下,或聚拢在男孩手中。
宋岁心情也不错,小姐的头发手感太好,比起他以前对付的那些枯草一样的毛燥头发,她的可以说是绸缎一样光泽顺滑,真让这位小小造型师欣慰。而问题轻松解决,男孩还有点爱不释手的余味,不知不觉,他就给耐心地乖乖坐着的宋年做了个编发的造型。
这行为实在是发自内心的顺势而为,等快速完工之后,宋岁才反应过来,小心地绕到沙发前面,观察宋年的反应。好在,她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原来宋年发现他停下动作,她就已经睁开眼睛看向镜子,对自己的新造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