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富江们 第5章 再见

“我要回去了！”

接近某种宣告，你不得不追上前打开门锁，锁链相互敲击的声响清脆，逐渐敞开的门扉展露出平日所见的稀松景色。

此时在玄关穿鞋的黑发少年微微抬眼，他刚刚出来时，连拖鞋都未来得及穿。把染灰的足尖探入鞋口，在脚后跟的位置轻轻一勾，他轻而易举穿好了一只皮鞋。

由于明亮的光线从门缝侵入室内，他出于下意识看了一眼。然后垂头重复相同的动作，他穿好另一只鞋后直起身。暴露在你的视线之下，他眼角点睛之笔的泪痣显得出奇的浓烈，和惨白的肌肤交相辉映。

你把他送出去。

站于门内，你看到仅仅一门之隔，门外的川上富江就如那天葬礼上见到的一样遥不可及，他多么接近一张曝光过度的黑白照。

明明身处现实的他，仅有西装、毛发、眼睛的黑色，衬衫、皮肤的白色，嘴唇的深红色，浑身上下过于极端的色觉而散发出猛烈不安的氛围。

川上富江侧过头，与你的目光远远隔门相望。你不禁一愣，没想到他明明那么气急败坏还是看向了你。

“川上君，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想到一个问题。

“不知道。”川上富江给出了淡淡的回应，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从他的唇边泄露出一丝对你的问题的随意和不关心。你要揣测川上富江的意思，这样或许能使他高兴。

就算没有回答什么，不明确的回复也足够体现他的态度，即使回答这种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饿着肚子，他可能会先去喜欢的高级料理店，在这之后，可能是商业街、奢侈品店、卡拉OK、酒吧，不过最后他还是会回到自己家吧。

这么猜测着，你发现自己对川上富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向他提出交往的请求，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将来会后悔的原因。

他是橱窗里价格高到买不起的仿真娃娃，是学校里所有女生都暗恋的初恋情人，是走在路上会被星探发掘签约的天然美人，像世界上绝大多数珠宝都不属于你一样。

至少此时此刻他在你的身边，你触手可及的距离里，最重要的事，“那么为了方便联系，可以给我留你的电话吗？”

“没有。有也不给你。”川上富江立刻接道。

你略微感到一阵受伤，接二连三的碰壁让你对他带上不解似的抱怨，“川上君…………”

“什么事？”

川上富江的尾音继续延长着，听到他的话，会以为他有意犹未尽的意思，然而等了等，他接下来都没有任何话。他的咬字并不清楚，所以有种气息喷上来令人脊背发麻的冰凉痒意。

如果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的话……

你清楚这分明是更稳妥的选择，川上富江肯定是比你更有余力的，你措手不及的事他也能得心应手应对，说不定很快就会把你抛之脑后。

你从门的间隙间拉向他垂落的衣角，踟躇了一会，询问他，“Can you，kiss me more…”不知道是不是红了脸，你发出的声音微弱而轻柔。

川上富江没有拒绝你，他往门内走进一步，你们就站在门口接吻。门只打开了一些，你和他的身影有部分重叠，恬静暗弱的阴影照到你们的面孔上。你踮起脚凑到他的脸前，彼此相拥着亲吻。

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见面，你还会和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下一次，你还会来见我吗？

你们观念不合，地位不等，想法不一，从素味平生到一知半解。如果不是他养父母意外死亡，你冥冥中被邀请到一个邂逅般的葬礼上，你一生都不会和川上富江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不明不白的交往，乘虚而入的感情，一切都是如此没有真实感。

身穿西装的川上富江。目中无人的川上富江。咀嚼食物的川上富江。失足摔倒的川上富江。笑靥如花的川上富江。送了你凯蒂猫钥匙扣的川上富江。泡澡的川上富江。玩《植物大战僵尸》很快输掉的川上富江。

一开始的接触磨合确实格外困难，在一段时间之后，你和川上富江的交往就越来越顺利而甜蜜。

他没有正式住到你家，一方面是没有到同居的程度，一方面是他有很多其他事要忙的样子。不过你们经常见面就还好。

你们很多时候会出去吃豪华刺身、顶级和牛、意大利餐厅之类的，因为是他出钱，你很难有什么多余的意见。偶尔他也会陪你去吃几次路边的拉面店和烧鸟，少年坐在一旁看着你吃。

你有尝试给川上富江配过你家的钥匙，下次见面你问他钥匙去哪了，他会理直气壮表示自己丢掉了，所以你现在把备用钥匙放到了门口的花盆下。

照理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川上富江都不会有哪怕一张丑照。但是你不知为何拍不好他的照片，每次都有重影，川上富江有些生气不让你再拍了。

除此之外，你不知道其余没有见面的时候川上富江都在做什么。你给他发消息无法及时收到回复，他更换手机的频率让人无法理解，你已经很习惯接到陌生来电发现是川上富江了。

他总是突然出现，消失时又从你的生活里了无痕迹。

或许川上富江哪天会敲开你家的门，默默和你约会一段时间，之后又可能断联数日。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他若无其事地和你约会，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有时明明才结束约会没多久，他就重新来找了你。或者明明就在身边，同时还会用手机发消息给你，借口说得颠三倒四。

你并不是没有注意到，甚至你会偷偷猜测，是不是其实你是他的第三者，还是说他在偷偷当其他人的第三者。

希望哪种都不是。

直到这一天，你和川上富江按照习惯在顶楼的西餐厅约会吃饭。这时，川上富江还在和服务员发火关于味道和上菜速度的事。偏偏所有人都当作那么回事，主厨特意从后厨出来赔罪，店长亲自鞍前马后。

每家餐厅他都这么说。你觉得只是找个理由挑剔一番而已。有些无趣。

望向落地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火，夜色静谧流淌在城市中，别有一番浪漫的意味，你的手撑在下巴处，礼裙衬托出整个白皙柔美的肩膀。

一番争论之后，餐桌上终于摆上了提前预定的花边蛋糕，花朵状的浓厚奶油堆砌在每一处作为装饰。

你还没来得及切开它，因为它还需要插上蜡烛，将之变成一场隐约的烛光晚餐。

从中心燃起的烛光上升映到川上富江的脸上，你没来得及许愿啊。

川上富江就先在你的面前被“切”了数刀——对方是你在葬礼上见过一面的律师。他不知怎么打听到这里，而且出现的时候，精神状态看起来极为糟糕失常。

伴随他癫狂的言语，雪亮的刀刃挥出鲜红的血液，点点血迹溅到你的眼睛里，感受到一阵茫然比意识抢先袭来。

你听到了，律师嘴里一直说的是，“富江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爱？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怎么对得起我？”

“你还是，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