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凭证 第2章 Chapter 2

一连几天，夏芥子待在阮旸的卧室里没有出门。余震波及到这所房子，始料未及地打落下来垂进窗内的花，飘到芥子的手背上。

芥子被它惊扰了，她低头看见照片上的阮旸，在一点点消失。她不经意地抹去了照片原有的颜色，正如世界变为黑白。

黑色的琉璃瓦，白色的天空，只有那仅有的阮旸，是彩色的。透过阮旸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看见他在牵她的手，带她走出河流，越过深山，穿过迷雾，回到平原。

从深山中渺小的芥子，转变为平原上的一颗明珠。

这颗明珠在那天，便心有所属。

此后，除天上的鸟儿得见她闪光之外，也便只有阮炀了。

沉半英见不得芥子的颓废，一如往日，推开这间晦气的房间，光折射进来，跑在芥子的身后，恰巧地坐在床上，像是在抚摸她，爬到她的后背上，带给她暖意，去除冷气。

芥子被闪了一下，左手挡着眼睛缓缓转头，她看见沉半英站在门前，介于血浓于水的关系，她叫了一声：“妈妈。”

沉半英将她手上的照片夺走，芥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芥子，请答应我，走出这间门吧。门外的世界纵使被自然折磨的也痛不欲生，可至少它依旧在生长、生活，它的生命是鲜活的，阳光的。”

“它终究有一天会恢复。”

“所以，妈妈的女儿芥子，”她扶住芥子的肩膀，“和无数种生命有所交集吧。”

“我想，阮旸拜托沉嘉递给你的话，不也是如此吗？”

夏芥子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泪痕依旧挂在脸上，她伸手够照片，可过度的悲痛促使她倒在了沉半英的身上。

她晕过去了。芥子做了个梦，她站在花田中央，冲着身后的阮旸挥手，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停住。她心急地跑起来，她越跑越快，喘气声也越来越大，直至要摸到阮旸时，她带着期望和欣喜说道：“要抓住你了。”

她扑了个空。一片虚无。

她被落空感吓醒了，落在眼底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双桃花眼。

眼睛深处，藏着一汪水，要把她淹没。可芥子怕了水，这让她歪过头去，不再看眼前之人。可避免的太迟，他早已搞得她呼吸困难。

醇拓察觉行为欠妥，收回俯在她面前的半截身子，坐在一侧，说道：“芥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夏芥子在医院躺了几天，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张口时，她觉得嘴巴已经抛弃了她，处在离家出走又半路折返的状态中，所以，说起话来慢吞吞的。

“很抱歉醇拓先生，我并不想说些什么。”

醇拓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夏芥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听他说：“对于你的丈夫离世的消息，我虽然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但总归而言，还是要说一声节哀。”

芥子把苹果握在手上，带着疑惑看他，醇拓说：“夏伯父和伯母在城南的生意出了问题，正在处理。父母为了让我和你见面，便主动提出要我来照顾你，和芥子小姐的父母打了招呼。当然，我想你是介意的。”

芥子看着眼前的人，说：“是的醇拓先生。我很介意。要知道我的花儿消失了，我是不能立马和你谈天说地的，更何况，我爱我的花儿。正如你爱你的父母，否则，又有谁会违背内心，来照顾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呢？”

“况且，我的钟情之人，他是我的拯救者，我在迷途时的引路者。我们的名字落在那张合法凭证上。我永远爱他。”

醇拓的黑发在日光之下，泛起几抹银色，配着黑色大衣，乍一眼看去，和混血无疑。可那脸，又是典型的东方轮廓。若是陌生人在他身边路过，只是那几分气质，足够旁人将他和混血混淆了。

“是啊芥子小姐，你的钟情人是花。正如我的钟情人是树。瞧，他们都是被土壤、雨水、阳光一点点滋润生长的呢。”

“这样看来，我们也真是有缘。”醇拓低眉浅笑，“芥子小姐，世界上的花有数万种，你可以再找一朵花。”

芥子听后，说：“这是自然。”

“不过……”芥子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醇拓先生，一个人就是一朵花。世界上的花都有人爱。 ”

她抬起头，看着他：“醇拓先生，你认为你是棵树。可在我这里，你也是朵花，你也有人爱。”

“为我寻一朵花，伤了爱它的人，这无非是两败俱伤。更重要的是，对我而言，这不会给我带来任何欣喜，反倒是一种挑战。”

醇拓语气很轻，带着几分要探明眼前人内心想法的意味问：“人生来就是在不断挑战，难道不是吗？”

“芥子小姐是王子，但玫瑰非我。我不介意。”醇拓站起身来，拉开窗帘，为她倒了杯水，又将药片放在芥子的手上，芥子把药片塞进嘴里，就着水吞下去。

玫瑰是带着刺的，是带着脾气的植物。任何人想要窥探它的美，都难免要为之一伤。

“既然芥子小姐说我是花，那便是玫瑰好了。它惊艳华丽，还带着刺，我很喜欢。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玫瑰。”

芥子久违地笑了，“醇拓先生，你说的很对。可我守着的不是玫瑰。我的爱人也是我的独一无二。至于他是什么花，不重要。”

芥子心中的花是阮旸，他不带任何刺，不带任何华丽，很平凡，平凡到在尘埃中可以无声绽放，而后大肆生长，窥见天空后，留下生命的痕迹，再悄然落幕。玫瑰太高傲了，带着刺的植物，警惕性和戒备心是很强的。它有世人所称赞的外貌，有为一睹芳容而使人长途跋涉的魅力，它的生命，鲜活在每个人的手掌间，生命间。它的存在，早已灌注世间的情情爱爱。玫瑰铸就大众人生的欢乐。

可总有人是爱玫瑰之外卑微苟活的堕落在尘世上的不起眼的千百束花的。

芥子认为，醇拓可以是玫瑰，至少他担得起玫瑰的美貌，至于那颗高傲警惕的心，她上下打量他，结论是不存在的。

“是啊，芥子小姐。这已经不重要了。”

话落，沉嘉走了过来，把夹在手臂下的包装盒放在桌上，芥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的模样要比去城堡那天的更加难看，脸色憔悴。

沉嘉说道：“姑母为你准备的礼物，叮嘱我亲眼看你打开。”

沉嘉看了眼醇拓，眼神复杂。

芥子正要拆开包装，被沉嘉挡住手，对醇拓说：“醇拓先生，因为一些原因，请您回避片刻。尽管姑母对你十分满意，可这与眼下我和姐姐要说的，是两回事。”

见状，醇拓不再停留。

夏芥子将礼物拆开，随机掉落出一堆照片。摊在床上，多的是没有见过的人。

此外，信件上详细介绍了每个人的具体信息，这让芥子觉得刺眼。这些字无疑是在激起先前用相亲来换取与阮旸见面的机会的记忆。

作为成功的商人，想要出人头地，除了生意之外，还要有聪明、有背景的引路人，一步步往上走，走出省，走出国，走向世界。

芥子明白，阮旸的离世，让父母更加肆意的压榨她，企图获得那顺利的引路人。

芥子的一生被父母左右，在重重阴影下，她是提线木偶。她走向深山，想要走向死亡。可当她真正被水淹没后，她挣扎，试着挣脱。她一只脚迈入阎王殿，阮旸奋力拽住另外一只。在此后的时光里，他点燃自己，燃烧掉线，木偶恢复自由。

她活了。阮旸正如涌动的泉水，一点点滋润着她。她有了鲜活的生命。

芥子将信件和照片撕掉，沉嘉一动不动。

她平静片刻后，沉嘉才开口说道：“姑母的礼物我已经送达，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背对着芥子说：“醇拓是个多情的公子。我曾见过几次他的过往，我认为，他不合适。我想，姑母为你准备的礼物，也有此意。”

芥子望着沉嘉从拐角处慢慢消失，影子交叉，醇拓出现了。

他望着地上的照片，又看了眼在落泪的芥子，他伸手为她抹去泪珠，她没有躲避，说：“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事，以此来表达我之前犯下的错误。”

“既然你不想相亲，那么，就由我来代替那个人吧。”

“我是个替身。但也无关紧要。相反，有几分像你的老公，这何尝不是一份荣幸呢？”

毕竟，阮旸在芥子的心里，他是个很好的人。

“芥子小姐，我的父母看上你家的商业帝国，你的父母看上了我家的权。”

说道这里，醇拓哼笑：“自古钱权不分家。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他示意芥子撕掉的照片，说：“看来伯母把我当做候选，可在芥子小姐看来，我或许是比他们更合适，你说呢芥子小姐？”

芥子吸着鼻子，声音带了几分颤，说：“醇拓先生，你无疑是最佳人选。可我需声明一点，芥子本人不会介入你的生活，但愿你也一样。我不会生长成参天大树，所以，你找你的树。我们契约达成，两不为难，也互不相欠。”

醇拓挑了下眉，说：“芥子小姐的主意不错。这是你的条件，我也有。”

“契约精神要在。”醇拓翘起二郎腿，倚靠在椅子背上，双手摩挲着戒指，“合法关系也要在。”

“所以，芥子小姐，和我也来个合法凭证吧。”

“合法凭证之内，你是我的妻子；之外，你是我的搭档。”

“芥子小姐，我是个生意人。要明白，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