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星捏了张纸出来找到陈凌蓉几人时,看见她正拿了柱香在鼻子下嗅闻。
“怎么了?”云眠星问道。
“这香和以前味道不太一样……”
“我每年都来这几次,刚才岑焱他们买香回来,我隐约觉得味道不一样了,一般这礼佛的香都有固定的方子配出来做的,怎么会变了?”
陈凌蓉又仔细闻了闻,“很细微的改变。”
“说不定就是这批香不小心混了些其他香料进去而已,一般人也注意不到。”裴渊接过香闻了闻,“我就闻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或许是吧。”陈凌蓉也不多纠结,看到云眠星捏了张纸便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一张菜单。”云眠星递给她:“且缘说这里饭菜不好吃,也不想除夕诵一晚上经,问我可不可以来咱这过年,图个吃好睡好。我看他怪可怜的,就说让他写张素菜单子,我回来问问你们同不同意。”
“这和尚还怪有意思的,头回见‘好吃懒做’这么明目张胆的。”陈凌蓉接过菜单看了看,“不就一顿饭一张床嘛,阿裴家不差这点,我没意见。”
裴渊跟着点头:“他是帮过淮秋的,于情于理都该请他一顿。”
苏淮秋也道:“我去请专门做素宴的师傅来,想要安静休息的话,可以再去客栈给他订间上房。”
“淮秋想得周到些。”云眠星将菜单给岑焱收好,“我去回下话。”
且缘站在远处院门边,瘦长的身影显得有几分萧瑟,见云眠星一脸轻松过来他才微微笑了。
“不用你付钱,一顿饭我们还是请得起的。等到除夕早上我们来接你,你记得收拾好衣服什么的。”
云眠星转身跑回去,听到了一声夹在风中的“谢谢”。
陈凌蓉还想着挤到人群里去给云眠星抢个开光过的平安符,被几人拦住了。
“蓉姐姐,真不用,我的平安符要是按换洗,一年不带重样的。我现在身上就好几个,华山道派的,皇泽寺开光的……”
“哎那都不是姐送的。”陈凌蓉过去挤了挤,没几下就被人群挤出来,只得有些狼狈道:“小星说的是,咱不差这一个哈。”
一行人上了香,再转了转便开开心心到街上买新衣服去了。
大街上挂满了红灯笼,和积雪相映,人脸上也都红红的,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云眠星不禁想起京城的兄弟朋友们来,不知这会儿他们在怎样过小年。
此时京城中,还隐阁内,百里隐一脸颓相的朝边望絮絮叨叨:“今日去皇泽寺,还只远远见到琳儿一面,她偏生在官宦之家,被重重规矩束缚……”
边望擦拭着自己收藏的匕首,时不时敷衍地点几下头:“是啊。”
“琳儿年后及笄,届时提亲的人一定踏破门槛……”
“确实。”
“现在就很多提亲的了,还好琳儿太优秀,他们家要好好挑选……”
“嗯。”
“你说我用西漠三皇子的身份提亲,可不可以……”
“还行吧。”
“边望,你有没有在听本阁主讲话啊!”
“在的在的。”
“哼。”百里隐把脸扭到一旁,“你单身不懂,等你陷入情网就懂本阁主的感受了!”
“懂懂懂。”边望将擦好的匕首们放回箱中,“阁主大人,除夕前咱们还得办阁里的生辰宴,您今年似乎还没开始动身。心里装着楚四小姐的同时,能否也稍微装下阁里的弟子们呢?”
“对对,我去润堂找淮秋……淮秋去了熠州,赋言回来了没?”
“他明日才回来,所以我才提醒阁主您操心下呢。”
“那边事情这么复杂?”百里隐抽出边望的刀挥舞了几下,“淮秋这次也是急了,下手重了些。”
“屏阳的事和淮秋有什么关系?”
“我就说你不懂吧。”
刀尖在茶杯上一点停住,水面平稳,其中一片浮起的茶叶却是断为两半,沉了下去。
五罙巷中,一男一女敲开了厉珩院子的门。
“厉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柏奕如把一个瓷瓶放到桌子上,“今年的新货,熠州那边加急送过来的贡香,皇叔不喜欢这些,随手塞给我,让我捡了个便宜。”
“这香可以药用,镇痛,平时熏香加一点可以提神。宫里也没多少,我皇叔就分到这一瓶,我自然是一点没分到。往年那些宫妃们争些什么珍珠首饰,今年我看是要争这美人香了。”
“哦对了还可以吃,放到菜里说是能提鲜,不过我尝过不太喜欢,不合我口味,你可以试试。”
厉珩打开瓷瓶闻了闻,“确有奇异之处。”
“云哥哥不是去熠州了嘛,不知道那边买会不会便宜点,那些富家子弟惯喜欢弄些宫中事物显耀,弄些来京城卖卖说不定能赚一笔。对了,八皇兄也在熠州……要是皇兄能碰到他,一定也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的!”
“唉不知那伙儿老头发的什么癫,突然让八皇兄过去,看他性子软好拿捏不是,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柏奕如咬牙,“一群老不死的东西啊啊啊!”
“我看八皇子自有他的福气,熠州是繁华之地,比派去边境好太多。”厉珩倒出一点美人香放到香炉里,“宫里小年不是很忙么,你们怎么还能偷溜出来?”
“繁华之地的暗箭就少吗?今天是皇叔带我出来的,怎么能算偷溜。”柏奕如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两颗饴糖,分了颗给周落,“晚上无非是大家坐到一起,唱几出戏,再吃点冷食,还得提心吊胆一晚上……不用提心吊胆我还是挺喜欢看他们唱戏的。”
“我就不明白,我一个没名号的公主碍着他们什么事了,谁都想踩我一脚。还好我皇叔帮着我些,最近盛哥回来也替我说话。”
厉珩面带微笑静静听着。
“其实之前传闻要送公主去北原和亲,隐约有风声说是送我过去的,父皇没开过口,但我知道……”
“盛哥写信给过我,他在那边打仗非常不容易,却还是安慰了我。今年北原停战,是他打了几场硬仗才换得的,硬生生把和亲一事往后推了。”
“所以虽然我出身不好,但是能碰到你们,对我来说真是非常幸运。厉哥我们出去过小年吧!”柏奕如看着他。
“好,今晚南边场子会有集会,去晚了排不到好位置。你务必跟紧我和周落,别碰上拍花子。想吃什么买什么别客气,我才拿了两本书的报酬。”
“那肯定不跟厉哥客气。”柏奕如跳起来,双手高举欢呼了几声。
院子里池塘边的树上被北风吹得微微摇晃,树枝上的冰棱带着些积雪掉进池塘冰面,砸出个小洞来。
这声音似乎惊到了一群乌鸦,它们扑棱着漆黑的翅膀,朝皇宫飞去。
钦天监偏殿中,一枚晶莹剔透的白棋落在棋盘之上,黑棋一方却是空位。
李鹤野再执起一枚黑色棋子,犹豫不决,最后只能放下棋子,压抑住心底的烦闷,起身朝屋外走去。
他一袭白衣站立雪中,仙风道骨,却给天地间平添几分颜色出来。
“道长可是考虑好了?”
清丽的声音随脚步声渐近,积雪被踩得发出细微的“吱吱”声。来人裹得严实,只露出张精致的小脸。
她走过李鹤野身边,见他仍面无表情,便径直走入殿内在棋盘边坐下。
“出去。”李鹤野一动不动,也不看她。
“李道长,我的提议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吧,反而对你有助力,为何不答应呢,道长的心思真是难猜。”
“不需要。”
“真的?”她的袖口滑落一枚刻了字的墨玉棋子,在棋盘上滚了一圈儿才落下。“道长再好好想想,我们来日方长。”
她起身离开,和门口的丫鬟消失在雪色之中。
李鹤野静静站着,等到天色渐暗才回到棋盘旁,点了盏灯。
那枚墨玉棋子映着灯光,“野”字若隐若现。
看到棋子时李鹤野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伸手过去将棋子拿到眼前,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李萧然在他幼时赠他的一副棋,每颗棋子都是李萧然采了华山的墨玉和白玉矿后亲手磨制,再在背面刻了黄豆大小的“野”字。
当时负气下山,他精简行李,并未将这副棋带上,那人怎么会有一颗他的棋子?
李鹤野细细思虑着这棋子背后的意味,里面反正是带着威胁的……他已经同华山断了往来,不知华山那边是否发现这枚棋子遗失。
他将这枚棋子收好,又把棋盘上交缠的黑白棋子也放到各自的棋篓里。他叹了口气,棋盘上的棋子杂乱得如同他的心。
世间变换犹如不会停歇的洪流,所有人都被裹挟着前进,就连卜算天机的他好像也不能避免。
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他看不清。
乌云堆积,寒风冷冽,天空中飘起了些小雪花。懂些天象的人都能看出来,一场大雪是避免不了了。
唐家主院的书房外,跪着的人挺直着背,发上结霜显然是跪了许久,“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
书房没有声响。
“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
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一个杯子带着热茶砸到跪着的人身上,“孽障!休要再提!”
“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声音依旧坚定。
“滚!唐允盛,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唐善渊将书房门重重一关,随后砸了好几个花瓶。
“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
门再度被打开,唐善渊恢复了以往在别人面前慈父的样子,“允盛,去把湿衣服换了,再不去赴宴皇上该怪罪了。”
见唐允盛不动,唐善渊故作叹气:“好孩子,你也不想你母亲吃不上今日的晚饭吧?我特意命人做了鸡鸭鱼肉端过去呢。”
“是。”唐允盛低头咽下口中的血腥,直直站起来,“父亲,我去换衣服。”
“这才对嘛,快去,为父在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