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熠州的日子将近,云眠星一个人去杏花街看望谢怀梦。
这几日雪下得大,她一到后院就看见谢怀梦在扫雪。
谢怀梦住了个把月,对这一小片地方很是熟悉了,他将雪一寸一寸扫到一处,听见前面传来脚步声才停。
“云兄,你来了。”
“你总听得出是我。”云眠星提了些年货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谢怀梦跟她进了屋,“还带了东西?”
云眠星放下手上的东西,“过几日我就去熠州,他们都在忙,我抽空来看看你。”
“你有心事。”谢怀梦给她倒了杯热茶。
“没有。”云眠星拉着他的手摸向带来的袋子,“虽然离过年还早,我想还是先给你准备好。”
“这是花生,这是瓜子,这是干果,这一袋是糖果。这是给你备的红包,医馆那群孩子会在医馆和你一起守岁,到时候会闹腾你的。里面有个写了你名字的,守岁时让他们拿给你,也算是我亲手给你了。”
谢怀梦没有推辞,“在熠州过个好年,早点回来。”
“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带给你。”
“还真有一样。”谢怀梦笑道:“把云星带回来,我要在复明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他。”
云眠星喝口茶:“我尽量。”
谢怀梦长叹口气:“你还没和苏淮秋和好?”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云兄,我可什么都听得出来。”谢怀梦撑着脸,“看”向云眠星。
“是。”云眠星在他面前败下阵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也不想再生他的气了,我们认识十年,这是闹得最久的一次。”
“……好像只有我在甩脸色,他总是适可而止没有让我进一步厌烦。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反而是我有些愧疚了。”
“那你过几日就离京,也不打算解开这个结了?”
“算了,反正要几个月后回来,顺其自然罢。”云眠星挥手,有些疲倦。
“你在逃避?”
“说得很正确,我在逃避,这么多年的兄弟不听我劝……又或者其实我心里在埋怨他没有把我放到第一位,我凭什么要求别人把我放到第一位呢?”
云眠星趴到桌子上,“每个人都是个体,兄弟们总要成家立业的,第一位的人该是相伴一生之人。”
她还是不解:“可是他,那人和他没可能,为什么他偏偏还要往上撞呢?”
谢怀梦听得晕了,理清了思路道:“你是劝了苏淮秋,不要‘撞南墙’,然后他没听你的,还为了那人没及时来看望你,所以两人冷了这么久?”
云眠星捂住他的嘴:“嘘,这事我只和你说了,其中有些牵扯不能被别人知道,连宋叔你也不可以说,今天的话今晚就烂在肚子里最好。”
谢怀梦点点头,云眠星才松了手。
“这就是一件小事而已,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现在这样,越拖越无法放下。”
“缺一个台阶下?”
“……缺楼梯了现在。”
谢怀梦哑然。
“有些日子没听你弹琴了,可以弹一曲给我听吗?”
“自然可以,《梅吟》怎么样?”
云眠星寻了个躺椅躺下,“谢谢,有个知音真好,在你身边总能寻到平静的感觉。”
流水般的琴声响起,云眠星渐渐放松下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阁里的常赋言正整理着物品单子,就接到了个坏消息。
常赋言收到屏阳那边的消息后,呆呆站了一会儿,推开扶着他的鹤眉就往隐秋院跑去。
果然有人在屋里等着他。
“苏、淮、秋!”
常赋言气势汹汹进了屋,一把揪起了苏淮秋,眼里怒火中烧。
苏淮秋一脸平静,挥手让霜至和雪至退下。
“你!屏阳那边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事让我过去,是你搞得鬼吧!”
苏淮秋没有接话。
“你怎么不敢说话了,敢做不敢当?”
“……”
“心虚了?就是你在从中作梗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常赋言咬牙切齿,“当年润堂发展,提议让我去屏阳的是你,后来眠星带陆吾回来,让他去华山的也是你。”
“这不过是你台面上做的,背后的小动作我可说不清,苏淮秋,你就一定要这样吗?这次去熠州的事又碍着你了?京城之外的大小事务本就是副堂主分内,你要是不肯就换我当堂主好了!”
他盯着苏淮秋,忍住了一拳打破他平静的脸的冲动。
“眠星如今这样对你,其中定有些我不知道的内情,不管怎样,我站她那边,你想要她的原谅就按她希望的去做,背后搞我算什么?你觉得眠星知道这些还会原谅你?”
常赋言松手让苏淮秋跌坐到椅子上。
听到云眠星的名字苏淮秋终于有所波动,他和常赋言对视:“我们认识十年了。”
这也不知是在说他和常赋言,还是在说他和云眠星。
苏淮秋眼里含了太多情绪,常赋言竟从里面看出一些祈求来。
他们都认识十年了,彼此的哪一面没有见过?正因为他知道苏淮秋做的小动作有私心却也没有坏处,所以从没有向云眠星说过。
就连这次屏阳出事,也是苏淮秋牵了个引子,显露出那边一些不及时去处理以后将会是大患的毛病。
“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常赋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淮秋只一句话就让他溃败,真真是让他毫无反击的想法。
“十年……你不就是仗着自己认识眠星比我早一些罢了。”常赋言决定继续嘴硬,“算了,我也不想看见你俩十年情谊毁掉,都是一家子兄弟,和和睦睦的才好。”
“记住,这次是我让着你的,你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苏淮秋露出真诚温顺的笑:“是,是你让着我的,谢谢。”
“屏阳那边不顺利的话得十来天,我去和阁主说说。你既处心积虑整这一出,去熠州的事准备好了吗?没有的话,我那里有单子……”
“我有准备。”
“嘁,就知道你候着呢。”常赋言又想起那天苏淮秋带着些挑衅的笑。
“我还准备了屏阳那边处理之法,你要搞不定,就打开来看看。”苏淮秋递过去一个锦囊。
“够了啊,我承认你是比我聪明厉害。”
常赋言嘴上这么说,还是接过锦囊好好放进怀里。
云眠星在谢怀梦这睡了一觉,醒来精神比来时好了不少,这几日对单子对得精神萎靡,好在有谢怀梦的琴声给她续命。
天空有些暗沉,估摸着一会儿还会下雪。
她肚子有些饿了,谢怀梦听见她醒来,问她休息得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快到饭点了吧,我带你出去吃。”
这顿饭本该是谢怀梦入京那日就请他的,没想到会出那么些变故,此后又一直有事空不出完整的一天来。
云眠星报了几家酒楼的特色菜名,让谢怀梦选了家。
这家不算太远,走两刻钟即可。
云眠星给谢怀梦拿了暖手炉,披上斗篷,扶着他的手臂带他往酒楼走去。
谢怀梦伸手感受着落雪:“雪真美。”
他也曾能看四季变换,看莺飞草长,看大雪纷飞,看一切美好的事物。
云眠星偏头看着他:“你也很美。”
“真的吗,我都不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子,和一年前,五年前的我有什么变化,连小时候的样子都不太记得清了。”谢怀梦轻笑:“这么些年,我失去了很多,不过还好也得到了很多。”
“你和我一般大,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
“唉,既这样说,不如我俩也拜个把子你喊我大哥。”谢怀梦难得幽默一把。
饭后云眠星又带着谢怀梦去铺子里买东西。
“该给你买副对联贴着,鞭炮太危险了,只能让你听听别家的,明年我给你补上。”云眠星选了副,念给谢怀梦听:“莺啼北里千山绿,燕语南邻万户欢。字写得还不错。”
谢怀梦点头:“这副就很好。”
云眠星付了钱,路上又说起以往京城过年的盛况。
“有一年来了个戏班子,在城墙那表演,我最喜欢他们表演打火花,真真的火树银花……”
“打火花?我小时也见过几回,我们那逢年节就会有,确实很好看。”谢怀梦回想起那不太清晰的记忆。
“我爹把我扛到肩膀上,还牵着我娘,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才占到个好位置……那时我才四岁还是五岁,后来不多久我就开始渐渐看不见了。”
谢怀梦忽然觉得这记忆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的。
此后他经历失明,母亲意外,长辈离世,和父亲相依为命,生活中的唯一一点光亮是那把绿绮琴。
等到父亲病逝,他唯一可做的也只有卖掉那点光亮。
这时记忆清晰起来,他碰到了一个买他琴的少年。
谢怀梦站定,云眠星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等你回京,我们再一起去看打火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