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新年总是热闹的。
但来往京城的商人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老王,你也是只提到一半的货物?”
“是啊,本来西漠商队运送过来的货在过年期间是最能卖上价钱的了,我上半年就订好了这批货物,哪里想到突然开战,好些都还耽搁在路上呢!”
“听说不止我们,江南域那边也受了影响。起初还是慢了一点,直到年前突然就断了很多货品,据说去熠州当知州的八皇子殿下回京的船都走到一半了又给转了个方向,调头回去了嘿!”
“还有这事……你说也真是的,好好的和西漠打什么仗啊,好几个月了除了占到座城说起来好听,什么也没拿到。”
“谁说不是呢,还有啊我几天前听人说南虞边境的商路都要关了,啧啧,恐怕是南虞坐不住了。我就说那南蛮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时喂肉就摇几下尾巴,有点什么事情它就等着扑上来吃掉你呢!”
“这种事情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唉,北边也打着,恐怕这个年一过完,又要涨税钱了,还是趁涨价之前把货理一理,减少些损失。”
“你说得对。”
两个商人就着热茶又聊了些家长里短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了。
云眠星坐在旁边听了完整的倒也不无聊。
天黑下来后她去到二楼一间包厢,有人约了她今天见面。
周落一身平民打扮,“我刚到,点了些小食,你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不用了。”云眠星摇头,“我们难得单独见面,有什么话直说吧。”
“好。”
周落却是起身撩起外袍:“我身上没有兵器。”
他坐回椅子上,把双手放到桌面,然后有些郑重道:“云姑娘,想来你已经知道厉珩的身份了。而我亦是求冥楼的人。”
云眠星按住剑柄,“所以呢?”
“我是来向你坦白的,我有没有敌意你应该很清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要脱离求冥楼。”周落的双手始终放在桌子上,“我可以先和你讲厉珩的故事。”
“厉珩在求冥楼被称为二爷,求冥楼楼主莫厉霄被称为主上,他们两个同父异母,但两人都是主上的母亲抚养长大。两人自小性格便有所差异。二爷为人仗义,心地善良,不愿拿刀。而主上完美继承了上一任楼主,武学方面进步神速,因此上一任楼主将他当做接班人培养。”
“由于二爷始终不愿意参加试炼成为杀手,上一任楼主很不待见他,夫人也在二爷不到十岁时离开人世。后来他十几岁便执意离开求冥楼,开始游历,并且以撰书为生,笔名‘崇山’。”
“再之后,求冥楼发生了一件大事元气大伤,我是在那之后被收入求冥楼的哀斋,所以不明白是发生了何事。我在哀斋受训几年后进入宫中作为线人传递情报,恰巧碰见了二爷,主上默认了我和他的来往……也不如说是主上根本不在意这些对他无意义的小事。”
“我记得二爷把玄玉牌给了你,那牌子本是他离开前夫人给的,求冥楼的人无论接到什么任务碰见了拥有玄玉牌的人都要留其性命。他也是因为那块牌子被回收得知了你的死讯,和楼里的人还有主上闹了好大一场。”
周落顿了顿,“二爷真心拿你还有我和九殿下当很好的朋友,他或许是有自己的打算,才跟着楼里的人回去了。现在他也是想办法帮助你,但他若直接出来见你,主上肯定会生气,那反而危险。”
云眠星挥手道:“想不到你是替莫厉珩讲好话来了。”
“是,不过二爷他离开求冥楼时已经摒弃了莫姓,他依然是厉珩,是你可以相信的朋友。”
“好,我相信他。那你总该说说你自己了。”
周落有些无奈地笑道:“我有脱离求冥楼的计划,日后或许会有找你帮忙的时候,作为报酬,现在我会把我所知道的求冥楼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宫中的年宴上,一片欢乐祥和。
柏奕如勉强挂着笑,听着周围人声互相恭贺。
她可是看见好几个平时就不对付的老头这会儿倒是哥俩好了,转头就和别人互相说对方坏话。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清楚,大概是因为他们都不会避开她这个废物九公主吧。
不过今年看不到三皇兄献宝还真是有些寂寞了,往年三皇兄和孔雀开屏没差,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年宴上炫,生怕谁不知道他最孝顺柏匀宕一样。
那威远大将军唐善渊中风没好全,勉强能自己走两步,和别人碰杯。
柏奕如坐得有些无聊,不知柏匀宕今年发的什么善心,没逼着唐允盛从边关回京。
自年宴开始后,就不断有地方报喜的折子在大殿宣告,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柏奕如幼时还是相信这些的,但从熠州待了几个月回来,她从“不可全信”变成了“全不可信”。
她明明记得柏奕江说熠州乃至整个江南域今年都算不上什么好年景,怎么折子上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骗来骗去维持着大人们之间的体面罢了。
体面罢了。
柏奕如暗自发笑,不过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当不了什么局外人,她的母亲就是因为“不体面”没有活下来,她只是比她的母亲运气好一点而已。
她现在的生活,不也是仰仗着皇叔才有这份公主的体面吗。
这天下芸芸众生,能有几个真正的体面人。
她跟着郢王回王府守岁,柏匀宕也没有阻拦。出了宫,到处都是鞭炮和焰火,空气里都是火药的味道。
柏奕如收到了郢王给的红包,叔侄俩小酌了一杯意思意思,后半夜郢王还要回巡护司当值。
“如儿,过完年你又大了一岁,可有想过婚姻之事?”郢王临走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柏奕如缩了缩脖子,“皇叔,这话不得我问你么,你都二十好几了,跟你同龄的那些世家子弟有些孩子都上学堂了。”
“你真是……”郢王敲了下她的脑袋,“长辈的话你就这么回?再说我若是有儿子,你的父皇和皇兄们可睡不安稳了。”
“皇叔。”
“怎么了?”
柏奕如扯了扯他的衣领,让他俯身听她说话。
“皇叔,我在熠州时,上了排兵布阵的课。那个老头子讲课不错,就是太迂腐了。他第一次见我去上课,扭头就走,还问八哥哥为什么送我去上课。”
“后来呢?”
“后来我学了就觉得,好像并非是什么只有男子才能学习的课。那老头见我学得不错,也没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如儿一向聪慧。我是支持你学的。”
柏奕如望着郢王:“皇叔,为何大成只有男子才能为官?”
“……”
郢王揉着柏奕如的脑袋:“曾经有个人问过我一模一样的问题。如儿,我并不认为男女在智慧上有何分别,比如你的皇兄并不比你聪明,比如在西漠男女都能经商,做官。我也很想大成是女子也可以担当重任的大成,只是……”
只是会触动在位者的利益。
柏奕如想得也明白,她只是偶尔苦闷,找皇叔疏通心情而已。
她打着哈欠回房,门口果然有人等着她。
她挥退了跟着的丫鬟,径直推门,进去后也不关上。
“你跪在门口做什么?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爱跪着。”柏奕如背对着门口,语气波澜不惊。
“回殿下,周落在等殿下回来。”
“哦,我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周落没有动。
“你不会觉得你这么跪着,我就心软原谅你了?”
“周落只是……想等殿下回来。”他踉跄着起身,因为长时间跪在寒冷的门廊前,已经站立不稳。
柏奕如转身朝他翻了个白眼,“进来烤火。”
见周落不动,她抬脚作势要踹,周落就直直站着也不躲。
“不愧是跟在我身边好几年的人,知道我心软拿捏我了是不是?”
周落又要跪下:“殿下。”
柏奕如还是伸手去扶了他,“进屋说。”
两人进了屋,柏奕如把他按在火盆边烤火,又倒了杯热茶给他喝下。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跪啊跪的了。”
“殿下?”
“新年不提旧年事,你向着楚丝琳说话的事情就此翻篇,但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周落。”
柏奕如说完却还是有些生气不看周落。
“公主。”周落换回了之前的称呼,“现在我还不可以向你解释一些事情,但,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和郢王的事,请你相信我。”
柏奕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我问你,我和楚丝琳同时掉水里你会救谁?”
“啊?”
如同历史重演,来自边关的急报飞入皇宫,柏匀宕从后宫妃子的床上急匆匆换了衣服赶往前朝。
天还未亮,被急召前来上朝的臣子们隐隐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风向。
柏匀宕看着殿中十余位要臣,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威远小将军唐允盛在除夕前夜深入北原境内的行动中,失踪了。
拄着拐杖的威远大将军唐善渊听闻此事,两眼一黑,吐出口老血,倒在了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