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雨歇,池宛棠难得一夜无梦好眠。
九点要去展馆报道,她没敢赖床,麻利起来洗漱,整栋房子静得离谱。
刷着牙,宛棠走近角落的木质推拉门,打开门锁,走下几阶楼梯好奇地探头看,蹑手蹑脚地走近附耳去听。
静悄悄的,何斯复应该已经走了。
她试探地推门,玻璃隔断又被锁了起来。
防谁呢这是……
她重回二层,收拾妥当,从外楼梯下到一层,经过昨夜的风雨,院子里满地狼藉。
大门外的车开已经走了,可他的房门却是虚掩着的。
宛棠掏出手机,想给何斯复发信息,这才看到他一早的留言——
「一楼房门没锁,厨房有煲好的粥,包子在冰箱,自己加热下。」
她回了消息:「好的,谢谢斯复哥,我还以为你忘锁门了,那我进去啦,走的时候帮你带门。」
池宛棠做贼似的又一次走进他的房间,门口茶吧台上的电蚊香分外惹眼,手机也适时震起来:「记得把电蚊香拿走。」
昨夜他说没找到,池宛棠就也没再坚持要。
她睡相不好,爱踢被子,只是一觉醒来,似乎除了脖间的那枚吻痕,身上也并没有蚊子包。
她没在意,随手将蚊香液揣进包里,直奔厨房,饱餐一顿。
临行前,池宛棠还是没忍住,趁没人悄悄靠近了他的卧室,仍旧是半掩着门,只是房间被室外的光映亮了。
除了灰色地板,她还看清了墨蓝色的格纹床品,铺开的被子上有主人辗转的痕迹。
床头一台蓝牙音响,还有幅立在墙边的油画,画的是……
手机突然唱起歌来。
心虚的池宛棠吓得一哆嗦,慌忙将卧室门关上了。
八点半,是她提前订好提醒自己出发去展馆的闹铃。
手握着门把,池宛棠暗骂自己猥琐龌龊,悻悻然冲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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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记忆馆是宁江市松间区新落成的博物馆,共四大展区,馆内藏品史料丰富,详述了宁江的历史文化变迁。
展馆面向全国游客免费开放,同时也提供免费讲解。
池宛棠的暑期实践,就是在这里做志愿者,负责馆内导览讲解和部分街道的外采收集。
正式上任前有为期一周的临时培训,而今天已经是小结考核前的最后一天了。
抛开对男人和爱情的态度不谈,池宛棠做事很讲原则,学习、工作也是认真努力,踏实勤恳。
只是很诡异,她的人缘并不好,也不受领导喜欢。
卢浚曾替她分析过,原因也许是她不该这么优秀积极的同时还长得漂亮。
休息室里,池宛棠独自坐在一角,捧着手机和远在西北旅游的卢浚聊天。
被孤立嘛,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池宛棠从不介意那些带着偏见和不友善的目光,她只在乎她喜欢的人如何看她。
只是已经一星期了,自那夜暴风雨后,何斯复都杳无音讯。
他们没有再在洋房碰面,连起初客套的信息也没再发,只除了前天他来送舒阿姨自己炸的肉圆藕合,打来电话提醒她记得拿走放进二楼冰箱。
池宛棠扒拉着聊天记录,翻到底,也找不出发信息给他的借口和理由。
退出对话框,又在通讯录里划着,很长一串的“莞莞x号”,宛棠看着这些备注,没由来的一阵厌恶心烦。
她干脆利落地删除拉黑了几个,看着主界面仅有的五个活人发呆。
卢浚的消息又来:「最近没背着我钓鱼吧?」
池宛棠看着,和她谈情说爱不走心,这是他最聪明的地方,也是最无趣的。
女人心真是难测,她想找个最像那人的,样貌、性格、身材……卢浚都是最佳选择。
他聪明听话,给了自己渴求的、从小缺失的关爱,只是先前的她却觉得还不够,因他身上似乎缺少了男人该有的占有欲。
可如今他当真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印迹时,池宛棠又觉得他破坏了规则越了界。
于是她突然醒悟。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消耗自己的感情,到头来不过是印证了一个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何斯复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代替。
她低头打字,回了消息:「忙,顾不上。」
「也是,其实我说真的,你养我这一条就够了,包满意的。」
「备胎要有备胎的自觉,先不说了,回聊。」
培训组长陈姐推开了休息室的门,点了池宛棠和另一个志愿者。
“来,你俩过来,上我办公室打扫下卫生,顺便搞两条抹布啊,走廊那几盆绿植的叶子该擦擦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吆喝使唤志愿者了。
做的都是些培训技能以外的、非他们本职工作范围内的私活,但池宛棠却是头一遭被点名。
另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姑娘已经是第四回了,听到组长的命令,她顺手拿起工具就要去。
池宛棠多少是有些正义感的,她拦住了那名叫杨慧的姑娘,扬声反问:“组长,办公楼里没请保洁吗?”
陈组长扫她一眼,充耳不闻,没接她的话,“这些资料,李东你去复印,要五十份,还有馆外宣传栏里的画也该换了,小刘你负责一下,两点前办好。”
见池宛棠拦着杨慧还杵在原地不动,陈金凤状似无意地提起明天的考核,“你不想干,也别拦着别人,明天结训,通过考核就正式上任了,过不了,你暑期实践就等着泡汤吧,证明不要了?学分不要了?”
“占用我们的休息时间,替你扫地擦叶子倒垃圾,对我们的培训有什么帮助?”
池宛棠和她对峙,“不是一次两次了,觉得我们好拿捏是吗?来了七天给你干了七天活儿,颐指气使的,我们是志愿者,是为展馆工作的,不是服务你个人的,你给我们开工资吗?”
领导做惯了的陈金凤被当众顶撞,很是下不来台。
她打开随身带着的文件夹,笔在上面用力划了几道,然后将它摔在池宛棠的身上,大声喝道:“我说了!你不想做也别拦着别人!你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说完摔门而去。
金属文件夹边缘锋利,陈金凤砸过来的时候力道不小,割破了她的手背,两条小小的伤痕,缓缓渗出了血。
一旁的杨慧捡起文件夹,里面夹着的是日常考核清单,池宛棠的名字下被狠狠划了几个叉。
她偷瞄了眼池宛棠,合上没吱声,拿上文件夹和工具,灰溜溜跑去了组长办公室。
满屋的人,一室安静,被分派到工作的志愿者都动起来了,却没有人理会为他们出头的池宛棠。
她看着那些只敢躲在角落偷偷抗议的男男女女,又看看自己手背的两道血痕,没说什么,戴上自己的证件走出了休息室。
好嘛,旧伤刚愈又添新伤。
她随手用纸巾压着止血,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展厅,跟在正在进行讲解的前辈身旁认真听着。
得罪了组长,考核过不过难说了,但她并不后悔站出来。
如果面对不公人人都龟缩壳内,那么错误就会变成真理。
她从来都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计后果。
下班后,池宛棠照旧坐公交回家,经过火锅食材店时,她突然想起了楼上厨房里放着落灰的电磁炉。
常言道: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她进店一顿选购后,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出来。
慢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默数着街边的梧桐。
心情算不上好。
如果真像陈金凤所说,她捏着考核不给过,那这里的实践就要泡汤;
如果新的实践地点不在松间区,甚至如果不在宁江市……
她岂不是又要搬走,又要分别。
池宛棠长叹着气。
神啊,要不就一直苦下去。
突然让她捡到颗糖,捂了许久舍不得吃才刚含进嘴里,味儿都没品出来呢却又要她吐出来,还要一本正经地审判:这本就不是你的糖。
她哪里舍得吐,她恨不得立刻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池宛棠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片乱七八糟闹心扎眼的红。
转了弯,她继续数着树坑,视线放远,她突然看到了何斯复的车。
确认没看错,她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伸长脖子仰脸看着愈来愈近的洋房,果见那一楼正亮着灯。
又突然灭了。
池宛棠小跑起来,赶在何斯复离开前到了家。
她微微喘气,“斯复哥,你,你回来了?”
何斯复看着她一头的汗,身上挎着包,两只手被袋子勒得通红,左手的手背上又新添了两道红痕。
他偏头去看,眼神暗了暗,“回来拿点东西。”
他接过池宛棠手里的袋子,回身走上楼梯,随口问道:“手上怎么弄的?划伤了?”
“啊……没事的,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
池宛棠将空空的两手背在身后,跟在何斯复屁股后面乖乖上楼。
“这么重,买的什么?”
她抬眼看着宽阔的背影,舌尖在口腔里裹着不存在的糖果,心头蓦地泛起一阵酸,低落的声音微微颤着。
“我看楼上厨房有电磁炉,突然想吃火锅了,就是没留神,食材好像买多了……”
他们走到了二楼房门前,何斯复将袋子放下,习惯性地嘱咐:“伤口尽量别碰水,处理食材记得戴手套。”
她没应声。
可能是又想到了考核不过带来的最坏结果,池宛棠给自己壮起了胆,“斯复哥,你晚上还有工作吗?”
“怎么了?”
她眼珠子一转,“我记得,你也爱吃火锅,要不要一起?”
怕他拒绝,池宛棠给自己找好了台阶,“没事,你要是工作忙的话,不吃也没事,我就是怕会浪费……”
何斯复沉默地看着她。
从初中起,一直到高中,她最美好的少女时期,何斯复一直都伴在左右,是她最信赖的邻居哥哥。
他年长池宛棠三岁,说是看着她一步步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孩也不为过。
所以,她声音里的落寞,眼神中的希冀,小动作的紧张,他都懂。
只是吃个火锅,应该不至于越过她划好的界限吧。
何斯复弯身又将食材提起,点点头,“好。”
池宛棠没想到他会答应,睁大眼睛看着他。
何斯复避开了她诚挚热切的目光,转身下楼,“楼上的电磁炉好久不用了,去我那吧,我来处理食材。”
池宛棠在他身后疯狂点头,一步并作两步,抢先到了庭院,“那我去买可乐!”
“好。”
她雀跃地跑开。
天色渐暗,西边的霞光浓烈。
池宛棠心想,必定是天使执笔,才能调得出如此动人的粉蓝色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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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想要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