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关淑妃器量狭小,心思狭隘,总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刻只怕是觉得自己也相中了刘全让,这才不遂了她的心意给福清指婚。
正是有了关氏这样的母妃,福清这丫头才很难可人疼,殷皇后大面上对每个子女都一样,照看衣食,指了名师教导他们学问,可关氏母女器小而又忘恩。对关氏所出的孩子,真是很难发自内心地疼爱起来。
既然这桩婚事是福清的生母替她挑的,殷皇后也无话可说,能提点那么一句,已是尽到了嫡母的责任,她既听不进,那便算了,也没必要做这么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殷皇后只提了一句,便不再多说,只道:“你是福清的母妃,一片慈母心肠,自然不是好的不挑。你既觉得满意了,本宫也无别话,晚间皇上过来用膳的时候,本宫代你问过他的意思。若皇上也首肯了,便可替福清备嫁了。”
关淑妃闻言,眼睛倏地亮了,原以为要从殷皇后口中争食,还消得费老大的精力,谁料她只争了一争便作罢了。这下倒是能发自肺腑地说出一个“谢”字来。
殷皇后抿唇微笑:“你也不必谢,等事情定下了,细细同福清说说为人妇的道理,这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嫁资,”说到这里,见关淑妃看过来,恨不得把耳朵竖起三尺高,不由莞尔,“就比着前朝柔瑰公主的例子来,公主府、汤沐邑、妆奁陪嫁一样不少,因着福清是长公主,本宫做主,再加厚一成,你觉得可好?”
关淑妃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一席话,喜得无可无不可,当即谢了恩,领着福清回去了。
吩咐宫人好生送淑妃和公主出去,等她们走得远了,殷皇后这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关淑妃虽然可厌,倒还比许贵妃好些。至少得了自己的厚待之后,她是真的高兴。若换作许贵妃,听见她做主加厚了女儿的嫁妆,肯定要从鼻子里嗤出气来:“她哪里是为着本宫,是为着她自个儿,不过是为了能博得个宽厚的名声。另外加厚了庶出女儿的嫁妆,往后发嫁她嫡出女儿的时候再加嫁妆,别个也无话说。”
想起许贵妃,便想到许贵妃所出的汝宁公主,汝宁今年十二,虽然皇家公主大多嫁得晚,但也快了,也是时候替她挑起来,没得叫旁人戳了她的脊梁骨,说皇后娘娘不疼惜庶出的公主。
彼时殷皇后没有料到,只隔了一两年,宫里头就会发生如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届时也不消得她替汝宁择婿了。
当然,此乃后话了。
眼看着淑妃与福清走了,安成忙挽了桃姐儿的手,兴兴头头地往正殿跑,娇模娇样地拿着先生夸过的绣活给母后瞧。她倒是知道规矩,从桃姐儿那听说淑妃很可能是为了福清的婚事而来,心中虽然好奇,却也知道未出阁的小娘子打探婚姻之事就是不规矩,按捺住了没问。
殷皇后那一片银线挑绣的紫玉兰绉纱裙摆叫女儿厮磨得不成样子,脸上却无怒意,只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安成自家也瞧见了,吐了吐舌,这才从皇后膝头下来。殷皇后指了请过安就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的殷宜桃:“你瞧瞧你表妹,分明比她大上几个月的,倒是桃姐儿比你更有做姐姐的样子。”
方才苏女官进来通传的时候,已附在殷皇后耳边,将殷宜桃阻了安成对着庶母庶姐口出恶言的事说了,殷皇后喜她持重,看她的目光更带了几分慈和,吩咐侍立在侧的宫女:“将春日里新打的首饰取来,本宫记得里头有一副桃花合心如意的头面,正合了桃姐儿的闺名,便赏了你。”
殷宜桃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过,等那宫女捧了满满一妆匣的东西来,她却不敢伸手去接。
所谓头面,自不是简简单单一副花钗、一对坠子那么简单,自上至下,顶簪、挑心、分心、满冠、掩鬓、花钿、围髻等一应俱全了,那才能叫头面。
殷皇后自来宽厚大方,但也赏罚分明,凡事都按着规矩来。殷宜桃自知凭着这些时日规箴安成、宽慰姑母的功劳,得一件首饰原是该的,可是得这样厚的赐,倒不像是皇后娘娘的作风了。
殷宜桃不敢接,安成却替她接过了,拿了桃花满地娇的金分心就往她头上比,口中啧啧赞叹:“司宝司好细巧的心思,雕镂成桃花模样,倒是比那莲花模样的满池娇更惹眼些。”
殷皇后应承道:“正是呢,小娘子过了十岁生日,便该当大人待了,那些个女童带的金花银叶再用不上,妆匣子里也该备些成套的首饰。”
她看着殷宜桃守礼的模样,笑容更和悦了几分,经年富贵权势荣养出来的皇后气度,经得这一笑更添风华,饶是殷宜桃持重,也不由微微恍了神。
从来只知道宫里许贵妃艳色无双,自家姑母论气质是无人能撄其锋芒了,可单论容色却算不得令人见之不忘的美人。可看得久了,越是细细端详,越能品出其韵致,似佳酿,似香茗,似好书,难怪那皇帝姑父爱之敬之,终日思之。
正怔忪间,忽然听得宫人来禀,说太子妃娘娘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殷皇后忙命快请。安成听闻嫂嫂来了,眼睛一亮,站起来迎了出去,殷宜桃便亦步亦趋地跟着。
太子不在宫中,太子妃黄氏消瘦了许多,单是看她面上气色便知她是如何望穿秋水、度日如年的了。向皇后问了安,又问过妹妹们好,等到殷皇后问她为何而来,她便朝跟着自己的宫女微微颔首:“殿下出征之后,东宫长日无事,便来母后这边坐坐,兼着听闻许家妹妹入宫陪伴许母妃,顺道去送一份见面礼。”
安成与殷宜桃半点不知许贵妃也接了娘家侄女儿入宫,两人互相看看,交换了一个眼色,殷宜桃是茫然,安成却很快了悟过来,神情带了点蔑意。
只听殷皇后笑道:“若是无事,母后倒是欢迎你过来坐坐,只这随礼的事打发宫人跑一趟便罢了,你是太子正妃,合该是那许家姑娘过来拜见你。”
黄氏笑道:“许母妃素来重礼,儿臣亲自走一趟,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却能使长辈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殷皇后自然知道许贵妃的为人,也知道黄氏如此说是顾及贵妃的颜面。许贵妃性子刚硬要强,又爱攀比,只因皇帝开了口接了殷皇后娘家侄女进宫陪伴,她便觉得眼红,死乞白赖地求了皇帝,非要也把自己娘家侄女接进来,才觉得面上有光,好似赢了殷皇后一筹。
既是攀比了,自然要攀比到底,殷宜桃要进宫,宫里做春衣的时候殷皇后就吩咐司衣司给侄女也裁了两套新衣,用的虽是坤宁宫的份例,底下的妃嫔们却闻着风声,知道这位殷家姑娘是得着皇后青眼的,纷纷赶来趁热灶,送了不少见面礼。许贵妃将侄女接进来了,自然也巴望着宫中上下的讨好,黄氏口中的“重礼”,指的就是这回事了。
黄氏的想头,便是自己走得勤快些,表现得殷勤些,让许贵妃顺了胸口的意气,便能安分消停,不往皇后跟前寻麻烦,再兴出什么新鲜戏文。殷皇后也明白这是黄氏对自己的孝心,故而不再多问,付诸一笑。
黄氏又道:“孙宝林、宋宝林托儿臣带话,请母后的安,还想问一句母后的扇套择个什么颜色花样才好。”
春日里花宴多,非但见客衣裳不能重样,大到簪环首饰,小到腰封荷包、扇套扇坠,都要往精细了做,殷氏贵为皇后,非但二十四司的女官不敢怠慢,后宫里抱她大腿的宫妃也时常孝敬,黄氏和安成等晚辈也时常表示孝心,并不缺东宫嫔妾的一点针线。可孙氏与宋氏两个存了尽孝的心,总是好事。能托黄氏带出这一句话来,也足见东宫妻妾和睦,让殷皇后很是满意。
她比了比身上的裙子,笑道:“别的倒是罢了,只是配着这身衣裳的湘妃竹骨扇还少个扇套儿。”黄氏会意:“那儿臣就命她们择了烟灰紫的料子,在扇套上绣上玉兰花,倒是相宜。”
殷皇后微微颔首,又道:“做些个扇套聊表孝心便也罢了,有多的功夫,很该花在舜哥儿身上。”黄氏笑道:“那是自然,春日进上的料子,儿臣择了两匹出来,预备着和她们一道给殿下做新衣的。”
安成接话道:“我也预备着给哥哥做个荷包的,嫂嫂择的料子是甚个颜色的?”黄氏便笑着同安成说起话来。
殷宜桃坐在一旁,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她算是明白皇后姑母为何给她这样的厚赏了。原来是因着许家姑娘来了。自家姑母虽不是掐尖好强的人,但中宫终究与庶妃有别,殷家姑娘的体面,理当比许家姑娘更高些,若乱了尊卑,以许贵妃的性子,很快就要打蛇随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