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笑眯眯的望着他:“后来那姑娘的父母知道了,就约他出去吃了顿饭,再后来就没见那姑娘来了,这事儿也就结了。”
顾临扬了扬眉:“对方父母不同意?”
“好像不是,听说那姑娘的母亲还特别喜欢他,有一次他和他师兄在门口聊天,老头子听了一耳朵,说那干部把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说什么都能帮他解决,要他不要担心,只要陪着她女儿,哄她开心就行了,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以后什么都是他们的,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离开中国——也不是说不能,而是说没必要。”
顾临摇摇头:“那他肯定不愿意。”
大爷很认同似的点头:“可不?他们这行——现在咱们国家和世界第一流的国家还是有距离的,这是整个行业的问题,国家要求高等人才具备海外背景,这是硬性规定,就这栋大楼里的老师大多有这样的经历,要是出不去,等于习武的人永远成不了一流高手,而且男人呐,男人自尊心强,人家辛苦七八年,到头来就为了哄她女儿开心,要是我儿子我就不答应,有钱也不答应。”
顾临心里一阵阵的紧,其实这种想法他也是有的,想把他困在自己身边,让他天天只对着他一个人笑,只围着他一个人转,他有钱有能力,可以替他解决一切困难,但最后他放弃了,因为颜州海不是能被随意涂抹改写的那种人。
于是他就走了另一条路,他想助他一臂之力,想送他走,然而也许他并不需要。
他就笑道:“是啊,是我我也不答应。”
老大爷吭哧笑了两声,回头看了一眼时间:“这都这么晚了,你还等他吗?我这几天倒没有看见小州,他没跟你说他去哪儿了吗?就让你在这儿干等啊?”
顾临不知该怎么说,就没有说话,转头看向黑漆漆的大门口,只有路灯还亮着,时间真的是已经很晚了。
他连胡茬都长出来了,没有回家,没有打理自己,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那个“顾临”了。
铺垫了这么久大概也够了,他怀揣着最后的希望看向老大爷,想着没准他能知道颜州海会去哪里,淡淡的道:“他好像不在实验室,您知道他不来实验室的时候一般都去哪里吗?”
他尽量不把委屈和焦躁写在脸上,举重若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和那人断了联系了。
全看老大爷开不开恩,全看上天垂不垂怜。
老大爷皱起眉:“他这几天都没来?唔,好像是,我还没在意,不过你天天跟他在一起还不清楚吗?”
顾临涩着声:“我……他没告诉我这些,我也没问,这段时间他手受了伤,一直照顾他来着,大爷您要是知道什么,千万一定告诉我,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连实验都不做,这不是他的习惯。”
“小州……这孩子其实蛮特殊的,”老大爷似乎字斟句酌,又考虑了一下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他是不是真的可靠,如果他就一句“你让他自己告诉你”也就能推脱掉了,但老大爷没有这样做,大约是看他憔悴得可怜,眼睛里都是血丝,像是几天没睡觉的困极了的人,偏偏挣扎着不肯睡去,就还是透了点消息,“我说他‘特殊’,不是说他特别优秀或者别的,当然他的确优秀,而是他从跟着他导师进来、在这里读书开始,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没有假期的,寒暑假都没有,什么端午元旦五一十一也都不过,只有一个条件——”
老大爷又喝了口茶,续道:“就是他可以不要假期,但他要他导师答应,如果他要回家,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定要准假,这些年他大概就这两个地方,实验室或者家里。”
顾临猛的站起身来:“那他肯定是回家了?”
老大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连连摆手:“我可没这么说,你自己想的。”
欣喜若狂。
大概只有这四个字能形容顾临心里此刻的感受,他双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眼睛里一时情绪万端,眉头终于舒展了些,沉下气来,就开始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顾临狠狠的拥抱了一下老大爷,把大爷勒得骨头都疼了,然后转身大步出了门,他可不会因为夜已深了就收手不干,立即打电话给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儿,托他们连夜查颜州海家的详细住址,一边怪自己真是他妈的够白目的,居然这么久都没查一查他家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潜意识里是觉得颜州海不希望他知道这些,所以才一直按捺住了,这会儿九头牛都不能让他收手,他必须要知道颜州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他在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他,质问他,再狠狠的……狠狠的……
这晚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颜州海公寓过夜,他就这么把门禁卡给了他自己走掉,何等的有恃无恐,像是笃定以顾临的脾气只要看到那堆东西,必定会愤然离开永不相见似的,可他偏不。
他不会放过他的,绝不会。
顾临看着那一堆东西,开始翻箱倒柜,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方面也没什么道德情操,他不信他这儿这么干净,能做到什么都不留下,然后很快他就在抽屉里最下面翻到了一盒避YT,呆滞的看着那东西愣了半晌,几乎是惊诧,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把那盒子颠来倒去的看,试图从生产日期上看出来些什么,然而是半年前产的,他拿着盒子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明明是想找他的户籍单子的,是想找他的家庭住址的,没想到会翻出来这种东西——颜州海买这东西到底是给谁准备的?到底还有什么人来过他这里——过夜?
顾临如鲠在喉,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但好在他还有理智,因为那天在车里,颜州海的表现绝称不上是经历过人事的那种样子,生涩得不堪,难道他是这两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去买的,顾临心里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滋味——只是一个念头盘旋不去,这难道这是为他们俩准备的?
顾临不敢这样想,他真的不敢这样去想,万一真的是这样,或者万一不是这样,他都会疯掉。
最后他只是想着,为什么那一天——他们做的时候又没用呢?
要是说颜州海那一天并没有准备好跟他发生什么,所以没带这盒东西,可他吃的药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那药是他随身带着的?!
难道他那天也只是临时起意?
顾临想到这一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片刻,然后不可抑制的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起来,叫嚣着要冲破身体的樊笼,一股热极了的暖流直冲颅骨,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了。
难道这些日子,他就是这样,随时准备着,一直准备着和他发生关系?
可是那一天为什么会那么突然?
顾临在床边坐下,回忆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还记得颜州海的异常——好像是从他接了个电话开始的。
他接电话去了洗手间,顾临记得自己跟了过去,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好像是,在发呆吧,嘴唇有些发乌,苍白失神,他没有洗手,应该就是在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当时顾临心里只顾着埋怨他的冷落,抱怨他的不关心,为他和吴静的格外亲昵吃着莫名其妙的飞醋,现在想来,可能就是那个电话引爆了后来的这一切,才让他当晚吃了那颗该死的药,让顾临猝不及防的跟他在车里抵死缠绵一场。
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顾临从来没奢望过颜州海的“爱”,他没想过这个字眼会出现在他的心里或者身上,他一度觉得颜州海是没有爱的,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他都忍了,在被迫分开以后更是觉得他简直不配被人爱着,他冰冷寡情,他凉薄得不堪,他心深难测,他永远都能八风不动冷寂如月,疏离的看着整个人间,当然也包括顾临。
可现在他起了疑,觉得自己可能是会错了意——就像颜州海说的,他其实并不懂他,不懂他的细腻和看待这些事情的真正态度,亦不懂他究竟有情无情,他距离真正的他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顾临把那盒没拆封的避YT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里,嘴唇都有些发颤了,又去翻他剩下的东西:一些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抽完的烟盒子,还有圆珠笔,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旧旧的铁盒子了,它孤零零的被放在抽屉的最里面,像是很少会被主人看到。
他把那个盒子抽出来,打开看了看,镇在原地,半晌不能动弹。
里面其实真的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几张旧照片,一枚看起来同样有了岁月痕迹的胸针,最下面是两张薄薄的方块纸片,还有一张硬硬的旧身份证。
顾临把它们一股脑倒出来,在床上摊开,一样样审视。
照片上看起来是一对夫妻,男的身量颀长挺拔,大概有185以上,女的可称得上是绝色,和颜州海的眉眼有八分相似,他们俩靠在一起,站在一株槐花树下,笑看着替他们照相的人,背景是涂满了大红色宣传语的低矮围墙——九十年代的农村,顾临就知道这肯定是他的父母了。
照片背后有字,是一行小字:摄于1991年,父亲母亲。
是颜州海出生以前的他的父母,他们彼时也正风华正茂,大约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拍摄日期竟是顾临出生的年份。
胸针的时间就更久了,那珍珠竟然是真的,看得出主人对它们照顾有加,但即便经常擦拭,也耐不住岁月太长,以至于缝隙里落的灰难以清洗干净。
接下来的东西让顾临喉头一阵发紧,哪怕双手紧紧的握住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也再难让心情平复下来——
那两张不起眼的薄薄的纸片,俨然是两张电影票:《流浪地球》和《疯狂的外星人》。但颜州海没有让它们光秃秃的躺在里面,他用实验室的过塑机给它们穿了衣服,就像照片一样定格在这里,上面清晰的油印机打印着:17排14号。
顾临指尖微微发抖,透过正面隐约能看见背面,也是有字的,他缓缓的、沉滞的把它们翻过来,看了一眼,就心痛如斯,像被人拧住了心脏。
那背面写着:和顾临。
只有三个字,但两张都有,字迹隽秀,横沟撇捺,一笔一画俱是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