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在高脚杯里悠悠的荡漾,芬芳在唇舌间逸散,又如同一杆红缨枪般击中人的食管和肺部附近,通常红酒是不会在喉咙和胃里让人有感觉的,真正有感觉的是在它途径之路上。
要是别人说这话,顾临可能觉得这人在吹牛逼,但老侯说这话,他可以100%笃定他就是在吹牛逼。
什么途经之路,什么红缨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也能扯到一块儿,也真是够本事的,顾临自顾自的切牛排喝红酒,偶然和坐在他对面的姜杉碰一下,拉拉杂杂的闲话几句。
姜杉最近也愈发出息了,公主深入民间探查民情,从济源集团基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往上提升,在济源集团内部逐渐闯出了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地,当然在江湖上也声名鹊起,更重要的是,她刚刚偷偷告诉顾临,自己已经和章爱在一起了。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顾临还愣了一下,章爱?哪个章爱?然后才反应过来,就是那个自己为了她和一群人大打出手还上了本地新闻眼的那个章爱。
他一时也不知是该祝福还是该提醒姜杉小心些,何况还有老侯和白如盈在场,就什么也没说,想着私下里再好好和姜杉聊聊。
白如盈只吃沙拉不吃肉,漂亮得好像一只精致的娃娃,偶尔喝一点红酒,也只是很克制的一点点,顾临现在看她仿佛能透过她看到颜州海的影子,是不是这些学生物的人都有点相像的?
就这样老侯在他右边吹着牛逼,姜杉在他对面一脸幸福洋溢,白如盈在他斜对面微笑淡淡,四个人有说有笑,也好好的吃了一顿饭。
吃完了正餐,老侯还准备了甜点,粉嫩翠绿明黄的马卡龙,黑森林,提拉米苏,甜腻腻的摊在桌上,顾临都觉得老侯有点像只吐着舌头的斗牛犬了,两只爪子扒拉在桌上,吐着舌头吭哧吭哧,对着白如盈一脸媚笑。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顾临默默的这么吐槽,觉得他除了有必要和姜杉聊一下之外,也有必要和老侯认真谈谈,他是真打算追求白如盈吗?
虽然他无权过问这些事情,但凡事还是先了解一下比较好,这样他以后也好拿捏和她们相处的分寸,毕竟露水情缘和一生伴侣还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很重要。
话说着说着,白如盈真的给了面子,用一只小勺子挖黑森林吃,樱唇雪齿微微张合,吃了甜食笑容就多一分,少一点清冷,一面吃一面忽然转向顾临:“听说顾总最近和不少老教授吃饭喝茶,打听‘Q’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我做的哪里不够好,让顾总有些误会了?”
老侯一愣,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他这人性格如此,比较谨慎,这在商场上也不是坏事,白小姐……”
他话音未落,不料顾临就截住了他的话头:“是有这么回事,但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相信一件事情总不会只有一面,每个人角度不同,我也是想多了解了解,毕竟学到老活到老嘛,白小姐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想必这个也是能理解的。”
白如盈微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顾总是听说了学术圈那件事,对我有了什么看法呢,吓了我一大跳。”
顾临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喝了口红酒,有意顿了顿,才问:“最近你们学术圈有什么事吗?是关于‘Q’的?既然我们现在做这个市场,白小姐不如也跟我们科普科普,让我们也沾点你们学术界的钟灵毓秀嘛。”
老侯立即端起酒杯:“如盈,临哥说得没错,你给我们科普科普?你就看在我们这么诚心诚意的牛排和红酒的份上不吝赐教?”
白如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一笑顾临顿时就觉得她不怎么像颜州海了,他绝没有这么甜美又隐含不屑的笑容,白如盈晃了晃红酒杯:“顾总的‘钟灵毓秀’压过来还不算,侯总的‘不吝赐教’还紧随其后,这是诚心要赶鸭子上架,逼我出丑嘛?”
顾临也笑:“白小姐过谦,我们虽然不学无术,但对饱学之士那可是相当尊重的,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取我的笔记本来做笔记以证诚心?”
白如盈:“顾总一张嘴真是不得了,每次一开口都跟抹了蜜似的,真不知道天底下有几个女人受得了,也不知道最后谁有这个福分消受了顾总?不过我晓得顾总是真的诚心诚意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T大有篇论文,在美国被拒了,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不奇怪。”
顾临心口登时一跳:“是不是从王嘉玚实验室发出去的?是和‘Q’有关吗?”
他喉间一阵发紧,虽然之前已经隐约猜到,可像这样猝然得到答案,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像是已经踩在呼之欲出的答案边缘了似的,有种莫名的压抑和危机四伏——替那个人。
白如盈笑着点点头,眸中有赞许之色:“看来顾总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啊,居然知道是王嘉玚实验室发出去的?”
“为什么被拒?是因为内容不够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听说王嘉玚在肾脏这一块已经算得上是中国顶尖级别的,总不会质量不过关吧?”
白如盈:“刚好相反。”
“怎么说?”
“要仅仅是质量不过关那也还好,顶多就是下次再投的时候降低目标也就是了,上不了十二三分,拿到七八分也行,再不行五六分也总可以发出去的,但这篇文章基本就没戏了,夭折,因为——它的内容是公然向这一块的祖师爷宣战,触动了根基,换言之,就好比挑战学术权威,其实非常可惜,我个人觉得,就质量来说它的作者真是具备了相当强大的知识体量,思路独树一帜,实验手段也是全球前沿,发展下去完全有可能开宗立派的。”
顾临心跳加速,面上仍是微笑:“但到底是没发出去?”
“当然发不出去,姑且不论它的内容究竟是对是错,它挑战的对象可是祖师爷,背后在全球已经形成了多少利益链条,就中国均宁和济源这样的集团公司也厕身其间,‘Q’就是当中市场份额最高的一种衍生品,幸而它是没发出去失败了,否则顾总和侯总还怎么靠这个赚钱呢?”
顾临垂下眼帘,掩盖住剧烈颤抖的眼波,他放在膝盖上交叠的双手都在听完这段话后忍不住的震颤起来。
他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颜州海,即使白如盈刻意回避了他的名字。
顾临清晰的记得自己问了颜州海好几次关于‘Q’的问题,他的回答不外乎是“不会妨碍顾总赚钱的”,那么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篇文章是发不出去的了。
他当然还记得“代号K”,记得之前那篇关于“代号J”的论文,就是因为顾均为跟他不对付,有意助了颜州海和白如盈一臂之力,让那篇文章轻松就发出去了,他为了跟这个唯一的儿子斗到底,不惜成本和代价,后续带来了市场一系列的震颤,无疑顾均为是有实力的,那么同理,只要颜州海怂恿顾临去囤积巨额的“Q”,有没有可能还能再次借着顾均为想打压他顾临的这股东风,把这篇论文发出去呢?
顾均为可以说是中国生物制药第一人,均宁的市场份额可以达到全国总额的四分之一,可以说是生物制药界的‘华为’,如果颜州海想借着这股东风,顾临想的是如果——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赌博,同时还有巨大的诱惑,至于文章一旦发出去顾临会亏损多少,会不会亏,他其实可以完全不必在意的!
那天晚上,他把颜州海圈在椅子里的那天晚上,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在明知道论文已经发不出去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怂恿他多囤积‘Q’,而是问了他一句南辕北辙的话——
他说:“如果要你放弃‘Q’,不赚这个钱,你做得到吗?”
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会希望他放弃‘Q’这个市场?既然文章都已经被拒了,说明西方在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撼动这个根基,做‘Q’这个市场就是没有问题的,换言之稳赚不赔,他是因为自己的文章被拒了心有不平,还是因为他担心顾临会面临亏损,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顾临按捺不住了,他立刻就想知道颜州海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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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书吐槽完毕,就骑着小电驴子去接他媳妇儿下班了。
颜州海看了好几遍手机,也没看见有顾临的消息,只好自己去吃晚饭,这几天全校都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做心理疏导的心理疏导,做思想教育的做思想教育,警察进进出出,也算是别有一番热闹,兵荒马乱的,他带着丝淡淡的嘲弄,像一片影子一样穿越人群,来去都很安静,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回来之后打算继续做他的实验,这个实验有一部分需要去别的实验室完成,他没穿防护服,戴着手套就出去了,想着就在五楼,也不必坐电梯,直接爬楼梯还更快些,于是往楼梯那边快步行去,刚转弯就看见了吴静。
他和吴静说起来也是有阵子没见了,就扬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没想到吴静像是没听到似的,直挺挺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几乎是往前冲的姿势了——
颜州海一愣,又喊了他一声,不料吴静依旧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