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州海从来不知道人和人可以亲吻这么久。
或者说,他可以忍受自己被另一个男人肆无忌惮的侵犯这么久。
仿佛从史前时代开始,一直延续到世界末日,对顾临来说,好像这才是人存在至今的全部意义,可以不必考虑那么多,什么从前或以后,什么人生百年生老病死,都是胡扯瞎说的鬼话,世界从来就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只有亲吻才是唯一的水源。
唯有吻住那个人,才能存活。
可亲吻再深亦要结束,就像日升月降,潮起潮落,万物自有归期,他是学生物的人,知道这只是两个人在交换自己的唾液——或者说,是一个人在固执的和另一个人交换唾液。
是并没有什么太大价值的行为,除了暂时让肾上腺素飙高,还能得到什么?
颜州海嘴唇嫣红微肿,在两场电影只见的间隔时,仍旧捧着他的爆米花桶一颗颗吃着,对身边的人恍若未见,双眼空茫的出着神。
顾临给他空间,让他认清楚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说话。
两场电影之间差不多有二十分钟间隔,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颜州海终于元神归位,淡淡道:“希望下一场电影比这个看好。”
顾临:“……”
就像一记猛拳打到棉花糖上,水中捞月似的一场空,顾临几乎要被他气笑了,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猴子,他这样的态度倒让他有点无措了——难道这段时间的耐心等待,一点点撬开他的壳子,原本是没有必要的?他平静得就好像就算被顾临睡了,也只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旧是清冷淡然。
正常的对话不应该是“你怎么能这么流氓”又或者“咱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再不济也该打他一巴掌让他滚开,或者就亲亲热热的搂在一起,顺水推舟的让他补一个表白,现在就算让他顾临跑三条街去买999朵玫瑰花他也会去的,或者陪着他过他清粥白菜的小日子,他都能做到,而不是这么平静冷淡,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愤怒,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憧憬,好像刚才被亲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
顾临像一头找不到对手的隐隐发怒的公牛。
其实这不能怪他,所谓不知者无罪——因为他不知道,颜州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忍住没有挣脱他的亲吻,他不知道他在一切开始以前就已经在反复思量计较权衡,前十年后十年,反复推敲精心计划,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活在一种怎样举步维艰的处境里,将军意气尽,四面楚歌声,有太多难以启齿的回忆层层叠叠的压着他,要把他的膝盖都压碎了,命运还在上面踩着一只脚,然而这么多年的独自承担,他已经习惯了无坚不摧,这么多年的舍命拼搏,就是为了能有尊严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顾临以为只是一个吻,可对他来说却是自那支冰激凌开始就已经絮絮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的场景。
他还天真的以为他清白无辜,不明世事,可怎么会呢,他的大脑是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不允许产生任何差错,包括感情和其他一切。
甚至在顾临都还不明白的时候,颜州海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期待已久的吻——被他亲吻,他想过很多次,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眼神是什么样,会有什么样的动作,蓝图画了一遍又一遍。
他也很烦恼为什么自己的大脑一刻不停的运转,为什么有些东西挥之不去,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一个记忆力智商超群的人。
如果是个普通人,大约会好很多吧。
所以顾临不懂,怎么一般人幸福喜悦的开头,在颜州海这里却莫名的是一种类似“分手”的气氛,好像一生一世都过去了似的。
这是什么古怪的感觉。
他猜不透,看不出来眼前这个玉雕一般的人,其实感情细腻幽微远胜常人十倍,所以对喜悦、悲伤和痛苦的感知力亦是十倍,但忍耐力却强过一般人百倍,有些记忆刻在脑海里会永难遗忘,顾临却只知道他清冷强大,意志力顽强得不似人类。
颜州海轻轻叹息,抬起头看向他:“电影要开场了,应该很好笑。”
这电影的确很好笑,可顾临笑不出来,他头一次觉得三观受到了颠覆,第一次认识到金钱、地位和阶层代表不了一切,即使再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作为男人,他其实没有颜州海聪明通透。
而且纯粹是智商上的克制。
对方只是透出了冰山一角,就已经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达了这种碾压般的控制力。
可顾临是什么人?短暂的失落后情绪便又昂扬,没错,人天生就有各自的局限和短处,也有各自的空间和优势,唯有这样,他颜州海才真是值得他追逐的人,他曾以为是自己在照顾着这个看起来单薄沉默的男人,可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容让谁,现在看来真的是很难说。
电影散场,两桶爆米花还剩半桶。
顾临对着他笑:“你还真是喜欢爆米花啊,整整吃了一桶半,胃不会难受?”
其实他的胃已经在难受了,不然那半桶也不会剩下。
颜州海把剩下的爆米花递给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意态疏懒的含了根烟,刚刚点燃。
顾临就问他:“你是不是每上厕所必抽烟的?怎么会有这种习惯?”
颜州海:“想问题。”
“什么问题?”
“各种问题,实验安排,实验室里的事情,还有——刚才的电影。”
顾临咧了咧嘴,嘚瑟的挑衅:“你看进去了?”他不信,都被他亲成那样了,还能看得清屏幕吗?
“……嗯,当然。”
“觉得怎么样?好看吗?哪部更好看?”
反正顾临是一点儿都没看进去,第一部光顾着非礼他去了,第二部整场都在思考人生,连黄渤和沈腾都没能把他拉出来,所以整场的人都在爆笑,只有他一脸怪异的在众人之间沉默。
“……《流浪地球》我觉得有个地方不怎么合理,最后他们在推动那个机器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顾临也想起这个模糊的电影场面,好像是有很多人在推一个什么东西,最后推动了,满堂喝彩。
颜州海边下楼梯边抽烟,淡淡道:“按道理说,那么多人去推一个机器,如果最后能推动,那最前面的人大概也会被挤压成肉酱吧,他们居然还活着,不合理。”
顾临:“……”
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脑子构造就是和他不一样的。
颜州海大约是察觉到他的无语,侧头睨他一眼:“思考是一种习惯,也请你习惯。”
顾临被镇在原地。
他是会读心术吗?还是能猜透他在想什么?“也请你习惯”又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倒像是“请你见谅”似的,是请他习惯颜州海的这种随时随地的习惯性思考,还是请他也和他一样,养成随时思考的习惯?如果是第一种,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有了某种质的突破,是不是意味着颜州海真的在认真考虑他了?可如果是第二种,岂不是公然的在骂他蠢么?
他顾临可不认为自己是个蠢货。
但是也没有人会用“也请你习惯”这五个字来表白的吧?!
念头还没转完,就听那边颜州海续道:“……我也会试着习惯……你的一些毫无征兆的行为的,虽然不怎么容易。”
顾临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一把抓住他,一迭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两个男人站在昏暗的楼梯间里,顾临在上一级,颜州海在下一级,一个低着头一个抬起头,低头的那个一脸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抬头的那个却是一脸无语的拧起眉:“我说得不是中国话?”
顾临觉得今晚绝了。
就像在坐过山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偶尔还来个360°大转弯,还是超音速的过山车,让他整个人时而沉入谷底时而冲向宇宙,端正是百转千回。
颜州海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人听见一句“习惯”怎么就这么大反应。
大概又是脑补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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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场电影看到深夜两点多,这对顾临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所以第二天老侯如约的来找他当僚机、和白如盈姜杉一起吃饭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拒绝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泡妞还要人陪?
再加上他一整天都不断的想起那个吻,以及楼梯间里颜州海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大概和未来的科学家交往的确是件让脑细胞疯狂燃烧的事,一向猎豹一样精神奕奕的顾临都想得有点蔫儿了,正好下班的时间被老侯抓住去聚餐,焉能有好心情好状态?但想到对方是白如盈和姜杉,虽然不是正经的饭局,到底还是得打起精神的,总不能恋爱脑只要美人不要江山吧。
所以他只是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就从办公室里换了套西装,风流倜傥衣冠楚楚的和老侯赴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