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州海一根烟抽完,就起身去埋单,顾临难得的没跟在他身边,而是先去了门外。
他刚才点菜的时候就已经算好价格了,油麦菜26,宫保鸡丁32,红烧肥肠56,水煮毛血旺49,啤酒九瓶72,一共二百块钱左右,让他自己去埋单,或许还能杀个价把零头去了。
所以他就不在一边站着了,省得他不好意思。
其实他不知道颜州海到底有多困难,到了什么地步,但他混了这么久的社会,大概扫一眼也能看穿他每一身衣服加在一起都不会超过三百块钱,裤子最贵也就一百左右,衣服和鞋子都不会超过一百,他住的地方他也去过,除了一些衣服和鞋子,书桌上他的几本专业书之外,也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能他最值钱的就是那个电驴子了。
但他再怎么没钱,一个月也还是有三千块的,在学校住也没有那么贵的房租,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吧?
不过经过刚才那一阵子闷,他是真不想再让颜州海难堪了,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除非他是真的为难,否则顾临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干摩天轮上的傻事。
不过颜州海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虽然没钱,但说好请客就是请客,这和买水果不一样,所以一分钱价格都没讲,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一边还奇怪,这人居然破天荒的不黏着他了。
付了钱出门,俩人都装了一肚子酒,被风一吹,连五脏六腑都跟着抖了起来,看时间刚过九点,这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有些人这个点就准备睡了,有些人这个点生活才刚开始,所以顾临一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笑着没有说话。
颜州海每次被他这样看着,就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他的笑容太烫了,就像一蓬滚热的水直直的冲他汹涌而来,要把他拖进某个深渊里,他其实是害怕的,不知道深渊之下是温暖的花床还是冰冷的岩石,但他又那么不幸的清醒着,知道希望有多渺茫,未来并不可期。
吃完了饭,也就像是还完了某种情,他这样安慰自己,就准备回学校了,既觉得这样想不好,很残酷,但是又毫无办法。
顾临知道他想逃,于是在他的手碰到小电驴子的同时,像某种猎物捕食似的,闪电一样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这次甚至不是手腕,而是直接的、毫无阻滞的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把他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在自己胸口上。
“你……”
颜州海堪堪稳住,咬着唇,半边身子都麻了麻,一阵无语,这人怎么总喜欢在公共场合做出这么‘亲密’的举止?好像就是看准了他脸皮薄,要逼他脸红似的。
顾临却似笑非笑着凝视着他,然后捧起了他的手,在唇边呵了口热气:“怎么这么凉呢?不是才刚吃完饭吗,我给你暖暖吧,把另一只手也给我。”
颜州海当然不会听他的话,而是拧着眉挣扎起来:“你放开。”
但是他也没能够把手给抽回来,事实上右手掌心里的伤口才刚刚脱落了血痂,新长出来的肌肤有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淡粉色,虽然是细细的一道,倒像是多长了一条掌纹似的,被顾临发现新大陆似的握着,一面大惊小怪:“嗳,我帮你看看手相怎么样?不收你的钱,保证准。”
颜州海:“……”
顾临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借着川菜馆门口灯笼的光线细细的琢磨起来,然后噙着丝笑得意洋洋:“我看你日后必然心想事成,马到功成,要啥有啥,想啥来啥,平安顺遂,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颜州海:“……你这是在给我拜早年?现在到过年还有十个月。”
顾临哈哈大笑:“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真是幽默得很。”
“过奖。”
他原以为今晚就到此为止了,出来吃了顿饭,花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很罪恶了,但顾临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仍旧拽着他,像是借着酒气,眼睛却亮晶晶的:“现在就回去吗?太早了吧?你们公寓又没有门禁。”
这话说得活像以前大学里骗炮的渣男,颜州海当然没被人骗过,因为他大学之后就没人敢招惹他了,但是却见过不少说这种话的,所以一听之下就条件反射,立即把手抽了回来,干巴巴的道:“你想怎么样?”
他没有说“我很忙”或者是“我还要做实验”这样的话,而是“你想怎么样”这么一句听起来有些优柔的疑问句,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的意思。
其实如果顾临再仔细一点,就能发现眼前这冰山一样的人其实在微微的发抖,大概也是借着酒劲,垂下的眼眸有点不一样的神采,像是恐惧又像是期待,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欲说还休,就像一个在沙漠里渴了许久许久的人,难得以某个契机为由头、刻意的在容忍自己失控似的——虽然只有一眨眼的勇气,但毕竟也是勇气。
可惜顾临不仔细,又或许他还没看明白眼前的人,也可能他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呲着牙笑了起来,不是那么认真的逗他:“你这话说的像是期待被我怎么样似的,我想怎么样,那得先看你想被我怎么样吧。”
颜州海浑身都冷了。
酒气被风给吹散,连同勇气一起,像是被扔进了垃圾堆,喉咙里一阵烧灼似的,又像是失望,又像是茫然。
顾临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大问题,还颇有几分经历过社会的世故和老成,是成熟的“你情我愿”式的成人风格,又像商人做国际贸易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询盘和复盘,颇有些所谓“章法”,可惜他忘记了颜州海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但仍是没出过象牙塔的人,对这种“章法”本能的排斥——他内心深处还对“独一无二,赴汤蹈火,刀山火海”心存渴望,远没有达到顾临这种“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的境界。
简言之,他没有顾临成熟。
所以顾临这话一说,反而让他心里一瞬间就空了,理智像潮水一般涌了起来,明明知道他可能并不是导致他失望的这个意思,可他反而被他的克制和理智刺伤了。
不过尔尔四个字,慢慢在他眼底浮起。
这大概是现在最适合他的词了吧。
太伤人了。
顾临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人莫名的失望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失望。
后来很久以后顾临才知道,如果这天晚上他不是说的这句话,而是用更加血气方刚,更加炽烈直接的方式表达,可能就真的会发生点什么,可惜没有如果,时间也不能重来。
颜州海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看一个人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听他怎么讲,又是更久以后才知道,顾临其实也是从他这个时期成长起来的,甚至远比他更炽热无畏,烈火烹油。就好比一张考卷,两个人都希望得到A 的成绩,不同的是顾临被社会淬炼得近乎成了妖,知道大多数人都只能拿到C,所以他游刃有余的宽容平和,给所有人留有余地,而颜州海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过,他只是懵懂的认为理想就是A ,并且把顾临的“留余地”理解成了他对自己的期待值并不高。
顾临琢磨了两分钟,觉得眼前的人可能是生气了,生气的原因大约是以为自己在调戏他,怕是要糟。
果然颜州海冷冷的低下头,掏出车钥匙来:“那回去吧,我载你进去取车,不过你喝了酒,现在也不能开车,就先在实验室……”
“……你也喝了酒,也不能开车。”
颜州海一愣:“这怎么一样,这是电瓶车。”
“电瓶车就可以酒驾了?你别告诉我你以前都是这么干的?出来喝了酒再醉醺醺的骑车回去?”
颜州海眨了眨眼,无声的承认了。
“这么宽的马路,你们真他妈是嫌命长啊?”顾临又气又笑,骂了一句,像是心念微动似的,似是无意提了一嘴,“反正你也喝了酒,现在做得了实验吗?肯定不行吧?”
颜州海没有作声。
其实以他的酒量,就算喝个一斤白酒也能回去继续他的实验,别问为什么,因为他这么干过,而且实验做得异常的漂亮,胶片洗出来整理成册,连王嘉玚都赞不绝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出言反驳,就站在那儿等顾临的下文。
顾临果然还有打算:“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反正你也是夜猫子,看完了再吃点宵夜,怎么样?”
“看电影?”
颜州海拧起眉,就是一群人一动不动的坐在一起,对着大屏幕两个小时的那种浪费时间的活动?
顾临不晓得眼前的人对看电影这种事情持着是这种态度,他只是很正常的自以为这是大学校园恋爱的必经之路——虽然他是社会人,但颜州海不是还在念书么?可看他这副古怪的表情,他又有点拿不准主意了:“你不是也知道《奇异博士》么?总不会不喜欢看电影吧?美国大片?欧洲文艺片?日韩小清新?还是本土国产?”
颜州海恍然,原来是因为之前跟他聊过这个,但他看电影不会去电影院的,这是个彻底的误会,一来跑出学校浪费时间,二来浪费钱,三来他也基本不看完整版,都是断断续续的看一些片段,不为别的,只是他脑子转得太快,基本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能超出他想象之外的片子一般比较少,所以他为什么要花钱花时间去买罪受呢?
顾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冲着他坏笑:“你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看什么?日本还是欧美?”
然而颜州海完全没有领会到他想问的是什么,一脸茫然的回答:“欧美或者本土的吧,日本的看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