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大厦,明源公司。
这名字是老侯一拍脑瓜子取的。
虽然听起来就像是“名媛公司”,但注册成功老侯那一脸兴冲冲的样子让顾临不忍心刻薄,也就认了。
那张新凯从文章发出来的时候就不接电话,现在整个思业公司对他们都处于一种集体失联的状态了。全公司一大清早就听见老侯在咆哮:“搞什么?跟老子玩儿人间蒸发?!”
以老侯的暴脾气,已经摔了三个杯子,全公司的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顾临倒是一切如常,合上门,慢悠悠的踱步入内,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稍安勿躁吧,这么好的茶是给你喝的,又不是拿来摔杯子的。”
“气得我一晚上没睡着,妈的个巴子,我们几个月的心血,都白费了!”
老侯一脸生无可恋,软塌塌的陷在电脑椅中,仰头望苍天无语凝噎,刚好露出脖子上不知是谁种下的几颗淡淡的浅粉色“草莓”。
顾临:“……”
“你说这群科学家,早不发表晚不发表,这是踩着点坑我们的吗?这下好了,“代号K”的原料要砸咱们手里了,怎么办?”
“尾款还没付。”
“什么?”
“退掉一部分吧,能退多少退多少,买回来的就算了,没付钱的部分退掉,事到临头,癞皮狗也得做。”
老侯却根本没有一丝做“癞皮狗”的羞愧,一丝笑意涟漪一般在脸上迅速扩大,登时精神了七八分,商场如战场,他在感情以及这方面从来没有什么道德情操,立即打电话吩咐下去了。
电话打完,顾临一杯茶也喝完了。
老侯掰着手指头:“这么看也不全亏,剩下来的东西挑挑拣拣,兴许还能有一部分用得上,其余的看看别的公司要不要,顶多咱们原价或者低价卖出去,折一点也算了。”
顾临摇摇头:“——你不觉得太巧了么?张新凯他们早半年透出消息,要大规模采购“代号K”,我们咬了钩,他们迟迟不松口,等咱们套牢的时候,文章就出来了,然后让我们吃哑巴亏,我们也一直关注这一块,怎么消息能捂得这么紧,偏偏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不是刻意为之无法解释。”
“这么明显的手段,你是说……”
顾临看向窗外,今天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十六层高空上,飞鸟一群群盘旋来去,既不远离也不落地,就这么一圈一圈的飘着,不知疲倦,看得人眼晕,他揉了揉颈椎,想起均宁公司,心里愈发阴霾,面上却愈发柔和起来。
老侯叹了口气:“就为了整你?真下得了手。”
“我以为你早习惯了,不就等着我撑不下去回去求他们么?”顾临含着丝笑意,眼神温柔而冰冷,仿佛被针尖扎进了肉里,连瞳孔都缩了缩,却没有半丝惧怕之意,倒是有隐隐的火气直往上冲,“捏死我恐怕没那么轻松,不过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老侯:“你是说文章?”
他把桌上那份发表在Neural期刊的“罪魁祸首”拾起来,轻悠悠的抛进顾临怀里,顾临扫了一眼title,淡淡道:“这文章单位是T大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从中国发表出来的,之前的前沿在浙大,T大这回弯道超车了,这对我们是好事情,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昨天也看过了,除了共通讯的两位博导,第一作者是白如盈,我查了一下这个人,是个姑娘,出身不一般,和姜杉的那种还不一样,不过两个人还是有共同点的。”
顾临眉梢微挑:“白如盈,什么人?”
姜杉的父亲是生物制药行业济源集团的奠基人姜丘华,济源和均宁一向不分伯仲,两家关系亦好,姜杉在业内就好比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白如盈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老侯用姜杉做比?
“她老子是D大校长,D大前生科院院长,后来做了校长,她本人在D大读的本科,又考到T大读的研究生和博士,博后肯定要出国的。”
“噢,科学家,哪方面和姜杉相似?”
“长得漂亮啊!”
顾临胸口一阵气血翻腾:“……”
老侯见他一脸无语,立即在手机上划了划,一张照片就发了过来,顾临看了一眼,含笑点头:“的确漂亮,怎么着侯大帅,终于要祸祸科研圈了?”
“嗐,祸祸谈不上,这种高知女性我可高攀不起,学历不够,要不你来?”
“我就算了,怕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顾临心知肚明,老侯的所谓“高攀不起”,绝非字面意思,对他来说这世上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漂亮的一种是不漂亮的,其他分类都是扯淡,他的“高攀不起”等于变相骂人长得难看,不过白如盈绝对是好看的那种,这还是张带钢印的证件照,两只笑眼弯弯如月,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科学理性禁欲”气,相反十分的古灵精怪,光看长相绝想不到她是这么一篇期刊论文的第一作者。
“交给你了,老侯,我等你消息,早日和‘科学前沿’搭上关系,需要配合给我消息。”顾临没有看老侯的脸色,飞速的脚底抹油,秘书董倩抱着一摞资料迎上来:“顾……顾总,您要的东西我都整理好了,都在这里了。”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事已至此,“代号K”大势已去,张新凯不要的东西,其它公司自然也不会再收,他们的库存大约足够等到“代号J”上市,这市场残酷起来是真残酷,绝不拖泥带水给人喘息空间。
董倩出去了,顾临在办公室里坐了好一会儿,手机屏亮了起来。
他拧起眉接起电话:“姜杉?”
对方的声音宛如一杯红酒,外逸着香甜的气息,内里一柄软剑,说起话来像是划在小提琴弦上的指尖一般柔婉清亮:“……遇到困难了么哥哥?”
什么耳报神这么灵通,从昨晚到现在总共也才几个小时,怎么就关心到他这儿来了?
“你哥哥我能有什么困难?我好着呢,多谢关心。”
“真的?哥哥可别逞强,东西卖不掉,压在手里就成了废品,那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呀。”
顾临一笑:“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我手边有些高端客户,你知道吧,讲究‘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那种,医院里住VIP病房的,有贵的绝不用便宜货,不如你还是继续做‘代号K’,我收,怎么样?”
“你疯了,‘代号K’是‘代号J’价格的三倍,你有多少VIP可以支撑得起说这种大话?回头跟我一起砸锅卖铁?”
“我自然有法子,再说了,哥哥也太小看济源了,”
顾临淡淡道:“哥哥我不喜欢绕圈子,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哥哥给得起一定给。”
“臭哥哥。”
姜杉嗔笑一声,笑声却有些古怪,仿佛压抑着什么似的,掩盖着低落的心情,顾临对人心一向敏感,静静的握着手机等着她说话。
等到她短短的说完这句话,顾临就骂了一句艹,捞过衣服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公司。
姜杉作为姜丘华的独生女,形象举止一向是一流的名媛标准,小时候钢琴美术,长大了出国留学,名校毕业归来后更是宛如一个精致的标本,做着规规矩矩的水晶玻璃人,姜家家规森严,一向是姜丘华说一没人敢说二,何况姜杉还是女孩子,姜母一生只这一个,和姜丘华偌大家产比起来这个迟早要嫁人的女儿就像是个贼。
是以说起来姜丘华就觉得夫人亏欠自己甚巨,这人一面维持着自己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一面冷暴力姜家母女,一面醉心于自己的不抛弃糟糠情分,一面又恨着这个女儿不带把儿,至于他有没有在外面拼命造儿子就不得而知了,外人对这一切更是一无所知,还道姜家一家和美,简直神仙家庭。
用顾临私下对老侯的话来说,这人比陈世美还虚伪,整个就是一变态。
还有件事恐怕世上除了姜杉本人,就只有顾临知道了。
姜杉在国外是谈过恋爱的,那时候顾临也跟她在同一座城市,复活节派对上正好撞见,她带着一顶短发假发,穿着警察制服,腰间挂着一幅手铐,正搂着一个金发碧眼扮护士的洋妞狂热的亲吻。
假凤虚凰,血腥**。
没等姜杉开口,顾临已经了然:“我会帮你保守秘密,永远。”
华筵散场后,姜杉衣衫不整的坐在马桶上,眼泪冲刷着本就狰狞的浓妆,好似暗夜里一尊艳鬼,她捂着脸哀哀的哭泣,惶恐不知所以,也不知道这种陌生的冲动和情潮会把自己带到什么方向去,顾临一直站在外面陪着她,一整夜。
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只是爱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感到难过,也不要因为爱上了谁而否定自己。”
从那以后,她就喊他哥哥了。
姜杉要维系着这种虚假的家庭和睦关系,剩下的不能出面的事情只能求他来办,顾临一踩油门直冲他们的“老地方”,憋着的火气直冲头顶,一脚踹开房门,只见昏暗的灯光里,一群比他小四五岁的憨批——有眼熟的富二代也有不眼熟的马仔或者混社会的三教九流,男男女女混杂一处,纸醉金迷忘乎所以,中间是一对跪在一起、被打得鼻青脸肿被迫表演接吻的‘lesb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