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什么?”
顾临终于舍得把手放开了,和颜州海并肩而行,穿过这片小小的树林,走到了马路上,一面又连连摆手:“你们的食堂我是不会再吃了,打死不吃。”
颜州海侧头睨他一眼,顾临又补了一句:“打不死更不吃——你也不许吃。”
这男人真是一天比一天得寸进尺,不仅闯进他的领地,换他的床垫子,动不动就拦着他的小电驴,多管闲事替他打架,酸唧唧的编排他的师兄,刚才还箍着他的肩膀,现在居然又来管他吃什么了。
真是岂有此理。
可颜州海一开口,却是另一番光景:“那边有肉夹馍,味道还不错,还有煎饼果子,里面有鸭血粉丝煲,炸鸡汉堡,一品豆花,烧仙草,麻辣烫,兰州拉面,想吃什么随你的便,不过我就要吃食堂。”
“不行。”顾临拦在他身前,看一眼手表,这个点食堂恐怕只有残羹冷炙了,于是更加不许他去吃什么食堂,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那一排看起来很诱人的门店走去,颜州海挣脱不开,又怕他在生科院附近这样和他拉拉扯扯被人看到,只好先稳住他:“你先放开,我不去食堂了。”
不料顾临不上当,呲着牙冲他笑:“你哄鬼呢,我才不信你,你是怕被人看到吧?我偏不放手,除非你答应我不去食堂。”
颜州海咬着牙瞪他,顾临被他瞪的浑身一阵燥热,半威胁半挑衅的眯起眼:“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会想到别的地方去的。”
“我会想到别的地方去”这句话重点是落在‘想’还是落在‘到’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虽然都不怎么纯洁,但前者毕竟还局限在脑子里,而后者却意味着要付诸实践,颜州海脸色刷的红透,触电似的浑身一僵,像是真被他吓住了似的,往后缩了缩:“我答应你,你把手放开,我不去食堂了。”
“真的?骗人是小狗噢。”
“真的。”
顾临慢慢把手松开,然后颜州海撒丫子就跑,可惜顾临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三两下就追了上去,重新把人拎在手里:“没想到T大堂堂高材生,为了去食堂吃一口剩饭居然公然骗人,还好我反应敏捷,颜博士还有什么话可说?嗯?”
颜州海被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也真是怕了他了,认命的把眼睛一闭,由着他把自己脖子掐着过了马路,顾临还认真的看了一圈,从这排店子里挑了家相对干净点的走了进去。
被掐住的人一阵无语:“你要吃麻辣烫?”
“你不喜欢?这家看起来最干净啊。”
“这里是大学,顾老板,大学里一般越脏的越好吃,因为吃的人多才会变脏,您是不是离开学校太久都不记得了?”
“是吗?”顾临半信半疑,然后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不吃辣?”
颜州海点点头,事实上他也不吃麻,烫也不喜欢。
顾临:“……”
但他还是冲着那老板娘歉意的笑了笑,转身又把颜州海拉了出来:“那你选吧,你要是不选,我就把这条街一样买一份,全送你宿舍去,你看着办。”
颜州海打了个寒战,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身边这个家伙,但是莫名相信这种事他是真的干得出来的,只好认输:“鸭血粉丝吧,好吧?”
顾临志得意满的押着他往前走了大约三百米,转进一条小巷子,就被那家传说中的鸭血粉丝店震在了当场。
这他妈也太脏了吧。
其实店子里并不太脏,只是店子外面不远处就是好几个绿油油黏糊糊的大垃圾桶,一天过去,里头堆满了装着各种红白汤料的一次性纸碗,筷子像庙里上的香一样插得横七竖八,那装着残汤的碗各个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地雷一样炸开,地上是常年油污脏痕浸染留下的再也洗不干净的油渍。
这场景落在颜州海眼里习以为常,但在顾临看来简直可怕,他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的看着颜州海。
颜州海心里在笑,但面上仍是冷冷清清:“怎么了?”
顾临笑得有些心虚:“我突然……不怎么饿了。”
颜州海不理会他,步履轻快的越过那些垃圾桶,走进了这家鸭血粉丝煲店,顾临咬紧牙关又松开,犹豫了两三秒,一握拳就逃也似的跑了进去,跟在颜州海身后,转头看墙上的价码。
纯鸭血粉丝:豆腐泡 海带丝 鸭血 粉丝6元一碗
加鸭肠7块
加鸭肠、鸭肝8块
加鸭肠、鸭肝、鸭胗9块
……
以此类推
最后是全家福,13块
老板娘是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妇女,围着围裙,正在用手机看《王牌对王牌》,头发染得黄黄的,十根指头粗短粗短,可看起来十分和善,对着两个一米八多的帅哥笑得灿如春花,招呼得尤其热情。
颜州海想了想:“我要7块的。”
顾临没想:“我要6块的。”
颜州海扭头看着他:“你确定?”
顾临:“我不吃内脏。”
“噢。”
他随口应了一声,就拽了张凳子过来准备坐下,不料顾临如临大敌的拉住他:“等等,等等!”然后他就在老板娘和颜州海诧异的眼神里,拽了几张纸把那张凳子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然后舒了口气:“坐吧。”
然后他又找了张凳子,如法炮制。
老板娘一边煮粉丝,一边轻声解释:“这位同学,我这凳子天天都有上百个人坐,不脏的,只是看起来……”
顾临:“……”
颜州海:“他不是本校的。”
老板娘就松了口气,用同情和理解的眼神看着颜州海。
顾临再次:“……”
两碗鸭血粉丝很快煮好端了上来,一碗有鸭肠,一碗纯素,顾临尝了一口,端着碗就去加辣椒,他是无辣不欢的人,什么微辣酸辣麻辣变态辣他都hold住,唯恐不够辣,不过他也不是只吃辣,事实上这些年上至六星级酒店的山珍海味下至路边摊他也算都吃过了,甚至全国各地都吃了不少,除了不吃动物内脏,基本上椒麻鲜香什么都吃。
颜州海和他刚好相反,他吃内脏且绝不碰辣椒。
他仍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模样好看又带着一种莫名的虔诚,看得顾临心头一点热。
“你为什么不吃辣,是沿海人,还是北方人?”
他小心翼翼咬开一个豆腐泡,像咬开一只鲍鱼,汤汁顿时浓香四溢,熨帖肺腑,他看也没看顾临:“那你为什么不吃内脏,是欧洲人还是美国人?”
顾临笑起来:“我不吃内脏是因为小时候我妈不做,没吃习惯,就一直不吃,不是讲究。”
“我没有原因,不吃就是不吃。”
颜州海吃了几口,又续道:“牛肚黄喉、猪肠牛肠、猪心、鸡胗鸭肠、这些你都不吃?”
顾临:“……差不多吧。”
“那你肯定不是四川人或者重庆人,否则活不下去。”
顾临一脸纳闷:“肉不好吃么?做什么非要吃内脏?”
颜州海像是有意跟他抬杠:“内脏不好吃么?做什么非要吃肉?”
一旁的老板娘忽然“噗嗤”笑了一声,顾临筷子停在半空,扭头看了她一眼。
原来不是笑他,大概是沈腾实在太好笑了。
“……你不觉得内脏胆固醇过高么?吃太多不利于身体健康,你搞这一行的难道不清楚?”
颜州海弯了弯嘴角:“哟,你还知道胆固醇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平时很养生的!”
“噢——”颜州海拖了个讽刺的长音,淡淡道,“枸杞泡啤酒,还是三文鱼配白酒?”
顾临:“……”
小小的店里满室馨香,老板娘手机里沈腾和贾玲捧哏逗哏正博得满场大笑,四月熏风又暖又软,吹散了所有冬天的郁气,吹来远处操场上男生们的口哨和呼啸,吹来十**岁女生的嬉戏打闹,广播里放着散场音乐萨克斯吹奏的《回家》,青春年华肆意挥洒,有莫名的温暖随着店里煮沸的那一锅水一起翻腾。
那温暖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四肢百骸流回心底,像武侠小说里大侠打通了奇经八脉,让人遍体舒爽轻盈。
颜州海吃完了一碗,舔了舔嘴角,奇怪的看着他:“你笑什么,我脸上脏?”
顾临摇了摇头,搁下筷子,其实这东西味道对他来说真是一般得很,但他这一刻也真是开心得好像有种流泪得冲动。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笑得愈发恣意,让眼泪倒流回心底。
颜州海起身付钱,顾临一把拉住他,笑容又邪又痞:“让你付钱,传出去以后还让我怎么混?”说着就拿出手机扫码支付,13元。
13块钱,有时候还不够支付他的停车费。
颜州海没有跟他争,转身扯了几张纸,递给他一半,然后习惯性的往嘴里塞了支烟,就低头走出了店外,像一尾鱼汇入河流,融入了这场盛大的熏风吹拂的温暖中。
顾临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张时,手掌好像碰到了他的指尖,仿佛芭蕾舞演员踮起的足尖,轻盈得好像握不住,就那么轻轻一点——他都没想到他会分给他一半,几乎是立即下意识的去握他的手,可惜那一刻倏然而来又倏然而逝,他没有握住。
生活区旁边也是一个篮球场,颜州海站在铁丝网门外看向场中,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看着。
晚上**点的时候正是打夜球最热闹的时候,场上有很多他熟悉的人,葛秋书和张澜都在,还有其他几个师兄弟,吴静还是没来。
顾临站在他身边:“不进去吗?”
颜州海摇头,然后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和场上的人遥遥的打招呼。
立即有人冲他吹口哨,有女生发出短暂的尖叫。
顾临只是笑:“我今儿觉得‘看杀卫玠’应该不是句假话,大概‘瓜果盈车’也不是。”
颜州海吐出一口烟雾,淡淡道:“我以为她们是在看你。”
“今天不打球?”
“不是刚吃过饭?跳不起来。”
“颜州海。”
“嗯。”
“颜州海?”
“……”
“Doctor Strange,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我实在是好奇,抓心挠肝的那种好奇,其实我从刚才就一直想问了,你——”
颜州海挑了挑眉:“你问就是。”
“你人在办公室里,怎么知道外面有危险的?你别告诉我你天赋异禀有特异功能,还是脑后长了第三只眼。”
颜州海丢给他一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