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的门口就挂着一个没有灯罩的灯泡,昏黄的笼罩着两人,所谓“小卖部”,其实就是个车库,托领导关系才批下来当作门面,门口堆着各种营养不良的水果,比不得大超市的珠圆玉润,看起来十分的歪瓜裂枣,一旁烤香肠还散发着油腻的香气。
幽林深处,颜州海忽然想起来,自己居然把那根抽了三分之一的烟给忘在了球场上,一阵心疼,心情就更加不好:“你想说什么?”
“你那个同学,他对你的感觉不一般。”
“什么?!”颜州海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一本正经的男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这个人对这方面很敏感的,他是你师兄吧,上次跟你一起吃饭,一起进系楼的也是他吧?你们感情应该不错?不过据我观察,他对你的感觉真的不一般,你先别急着发火,我说的不一般不是说“喜欢”或者“有好感”的那种不一般,而是他对你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你懂吗?和感情无关,是一种渴望得到别人承认、渴望成为领导核心、渴望你臣服于他的那种感觉。”
颜州海忍无可忍:“……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猜他肯定很缺爱,还有缺乏安全感,又极其渴望成功,渴望成为一群人里的领头羊,所以他会无时不刻的影响你,塑造你,我相信他在事业上会帮助你,但是同时他会潜移默化的让他自己的意志变成你的,让你觉得他的方式就是唯一正确的那种,甚至更进一步,他不希望你恋爱,因为他的感情大概并不顺,他希望在你心里深处他是最重要的,不会因为别人而把他放到一边——所谓的占有欲。”
顾临慢条斯理的跟他剖析,就在这灯光昏黄的小卖部门口,带着一丝悠然的微笑,好像既笃定又诚恳,光彩熠熠。
颜州海眸光似海深沉,翻涌着怒气和寒意:“我们的事,我们是怎么生活的,你又知道多少?凭什么这样给别人下定论?你认识他吗?退一步讲,你认识我吗?”
顾临倚在一株树上,毫不介意名贵的皮夹克会被划伤,呲牙笑道:“这不是正在认识吗。”
“无聊。”
颜州海不想跟他废话,但压不下心头的怒气,狠狠的道:“我和他认识七年了,从我来这里开始就认识他,我们几乎知道对方虽有的事情,之间没有秘密,对彼此也没有保留,朋友懂吗?兄弟懂吗?我们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都希望能有一天爬出这摊烂泥……”
他猝然收了声,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太多情绪,像收音机忽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就那么悬在半空中,到底没有说出下一句来。
顾临笑意冰冷,眼珠也冰冷:“感情很深嘛。”
颜州海梗了梗,垂下眼帘:“与你无关。”
“其实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只是我比较‘客观’而已,当然每个人角度不同——你和他脾气相投吗?气味相投吗?取向一样吗?都不一样吧,我看他是很喜欢女人的,你呢?运动健将,未来的科学家?”
顾临仍在笑着,但成功的彻底激怒了他。
“我们处境一样,这就够了。”
颜州海半个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讲,飒然离开,把顾临丢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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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其实气得不轻。
处境?什么狗屁处境!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很难有纯粹的友谊,友谊是什么?在他的字典里友谊就是臭味相投,尤其成年人之间,不掺杂着利益和诱惑的纯粹友谊几乎是没有的,年纪越大越是这样,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纯粹的友谊永远只会发生在一个人**懵懂之前的少年时期,在那之后或多或少都有自我**的投射。
**这种东西,一旦发生过,就再也不会回到伊甸园,对友情的渴望同样是**一种。
颜州海一样气得不轻。
但他能说什么?跟顾临这种财大气粗、何不食肉糜的公子哥去谈他们的艰难困窘?说秋书曾经为了几万块彩礼恨不得逢人就下跪、糟了多少冷嘲热讽?他能去自揭伤疤袒露给他看,祥林嫂一样的诉苦,告诉他连抽“爱喜”都是奢侈,告诉他自己不是每天都能吃得起肉,每天都要反复祈祷才能入睡?告诉他这就是他们所有的青春,回忆是用苦水酿出来的?那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好了!他不要,他要像蚕吐丝一样把自己牢牢的裹起来,然后破茧成蝶。
就算最终出来的是个扑棱蛾子,也和他顾临无关。
可就是抑制不住的心酸难过。
颜州海洗完澡在床上躺下,柔软的垫子就在身下,浑身都洗得发红了,好像要洗掉某种耻辱似的,可手腕上的刺痛那么明显,掌心的伤口都开始发炎了,胳膊上被顾临抓过的地方还在一阵一阵的发烫,他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却觉得到处都是莫名的气味,刺激得他烟瘾都犯了,但就像刚才睡在这里却没有点燃烟一样,他舍不得在这床垫上抽烟。
他自嘲的想,真是够没出息的——然后就更加无语的发现,今天的晚饭彻底被他给遗忘了。
本来是想着打完球去吃东西的,可被顾临一闹,光生气去了,居然忘得一干二净,宿舍里又除了烟什么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拿起门禁卡披上衣服就往楼下走。
楼下暖风习习,空空荡荡,没有人。
他站了好一会儿,有些自嘲的弯了弯唇角,低头去自动贩卖机处买了一包方便面,在楼下开水房里泡了,就站在窗前等着面一点一点变软,热气朦胧中,他心里有些朦胧的酸涩,真是奇怪,他到底在奢望什么呢?
他不喜欢房间里充满泡面味,就在开水房里一口一口的吃面,方便面真是难吃,他当然知道方便面难吃,这东西永远都是闻起来香吃下去就想吐,可人们就是心甘情愿的被它欺骗,毫无办法。他越吃越觉得嘴里发苦,比苦瓜还苦,可仍是一口口的吃下去,最后连汤都喝掉——巨大的体力消耗之后,他是真的饿了。
这种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两天后。
满实验室的师弟师妹都蹑手蹑脚的竖起耳朵,听王嘉玚办公室里的动静——
颜州海师兄从下午两点半进了办公室,就一直和王嘉玚激烈的争吵,现在指针已经指向五点半了,战况激烈,火星子纷飞,还没有停战的趋势。
王嘉玚作为这间实验室的PI,可以说一针一线都是他的成绩,没有他就没有这些硕士博士,没有这些期刊论文,甚至没有这间实验室。
但颜州海显然不会因此就退让,大有生命不休、战斗不止的意思。
一个胖乎乎的师弟边听墙角边做实验,偶尔和叶小寒交换一下惊悚的眼神。
胖师弟叫裘一,才刚考上研究生,还没有决定是否转博,被这阵势吓得不轻,挠着头问小寒:“师姐……我们实验室的师兄都这么生猛的吗?”
叶小寒给了他一个“这还不算什么”的眼神,低声道:“颜师兄的大师兄——你没见过,走的时候吵得也很猛,差点都动手了。”
裘一:“……为啥啊?”
“说来话就长了。”
“那长话短说嘛。”
叶小寒冲他勾了勾手指,裘一很上路的把耳朵凑了过去:“……大师兄叫陆鸣,你知道吧?就是实验室版的令、狐、冲。”
“怎么说?”
“那就是远古的爱恨情仇了,不告诉你。”
叶小寒知道颜州海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于是话只说一半,冲一脸懵懂、三观受到了冲击的裘一小师弟神秘的眨了眨眼,就拍拍手里的饼干渣洗手做实验去了。
裘一愣在原地,虽然说长话短说,但这也未免太短了吧?
他想了想,又磨磨蹭蹭的蹭过去,跟在比他年纪还小却不得不叫“师姐”的叶小寒身边,一口一个“师姐告诉我吧!”“好师姐你就告诉我嘛!!”“亲师姐求求你你就告诉我吧!!!”话说一半很残忍,太监不人道啊!
叶小寒正要说话,却见顾临衣冠楚楚的来了,立即堆起和善的笑容:“顾总。”
顾临笑道:“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了。”
叶小寒一愣,她可不敢。
裘一眼见着话题中断,实在不甘心,可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正琢磨着找个夜深人静的时机再找叶小寒‘促膝谈心’,不料这最近经常出没在实验室的帅哥居然帮他八卦了一把,连哄带骗的把他的师姐说得晕头转向,还没刑讯就招了。
正好到饭点,实验室的人三三两两去吃晚饭了,三个人就围在颜州海座位旁边说开了——他的位子属于实验室的黄金地段,往右边看是大门,往左边看就是王嘉玚办公室,简直碉堡一样将全实验室尽收眼底,随时掌握实验室里每一个角落的动向。
叶小寒像是掌握着全世界没人知道的第一手八卦绯闻、狗仔似的一脸憋不住的兴奋又严肃:“……咱们颜师兄是老王第四个学生,这你们都知道吧。”
裘一:“知道知道。”
顾临:“现在知道了,你继续。”
“大师兄陆鸣,本派真正的大师兄,那也真是和令狐冲一样厉害,这个实验室最开始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和老王一起,是开宗立派第一人,后来第二年就有了林师姐和肖师兄,故事就要从他们三个人说起……”
裘一:“你快点!”
顾临冲着他皱眉:“你别打岔。”
“当时实验室就老王加他们三个,一共四个人,那真叫一个狗血淋头,剧情跌宕起伏——”叶小寒拿起颜州海桌上的订书机当惊堂木一拍,然后续道,“话说大师兄陆鸣,那是个才貌双全的富二代,又勤奋又温柔,他对林师姐一见钟情,林师姐也是家里有矿的主,两人郎才女貌,真的就在一起了,当时生科院都轰动,因为他们俩太般配了,比贝微微和肖奈还般配。”
业余生活只喜欢喝快乐肥宅水打王者荣耀的裘一满脸莫名:“贝微微是谁?”
业余生活很多但就是不看电视剧的顾临:“肖奈是哪一位?”
叶小寒愣了愣:“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接着说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