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人的当然是顾临。
他像是有意洗了澡换了衣服的,头发也刚刚洗过,柔软干燥又一丝不乱,上身短皮夹克上衣,腰上印着爱马仕logo的皮带骚气冲天,休闲裤配厚底马丁靴,显得腿尤其长,他本来就够高了,净身高都比颜州海高四五公分,这么一来简直都要高他大半个头。
颜州海似乎也被他这一脚镇住了,他其实从没见过顾临真正发起火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这么狠的人,好像一脚要把人踹下地狱似的。
但情况好像更不妙了。
围过来的人骂骂咧咧,为首的一个大约二十**岁,下面的人本来要动手,不料顾临呲牙一笑:“我说是谁这么下流,原来是你的人,那就正常。”
来人和顾临一打照面,也是一愣,立即叫住身边的人,叼着烟斜睨着他笑:“噢,原来是顾大少爷,怪不得呢,不过顾大少爷不是从良了么,怎么又下水了?”他看一眼颜州海,“他是你的人?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了,得罪。”
话音刚落,顾临就觉得颜州海浑身都僵了僵。
肥腻男人被人扶起来,显然摔得太远以至于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颤巍巍的瞪着顾临怒骂:“你他妈什么婊子养的东西,敢耍阴招偷袭,在老子地盘上动手动脚,信不信老子找一条街的人来废了你?打得你亲妈都不认得?”
“住口!”
带头的明显不悦,更不想得罪顾临,但顾临扯了扯嘴角,冲着肥腻男人一扬下巴:“好啊,我等着你,你把人喊来,有一个算一个,我倒要看看是谁不想见亲妈了,老子叫顾临,你可别找错了人。”
肥腻男人一愣,带头的已经开始赔笑了:“顾公子这话说的,忒见外,八区谁不知道您的名声?就是放眼全市全省,也没几个敢跟您真硬碰硬的,底下人没眼力劲,今天是得罪您了,要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
顾临掀了掀眼皮子:“跟他?”
带头的立即反应过来:“跟我,跟我,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把葛秋书扶起来,秋书瞪他一眼,狠狠将他推开,自己站了起来,又面带忧色的看着颜州海人群里伶仃的背影。
他好像……在莫名黯然的失神。
知道内情的人跟肥腻男人悄悄透消息:“……你不知道他吗?顾临啊,全国最大的生物制药公司均宁集团董事长顾均为的独子,这学校当年新建生科院大楼的时候,除了教育部拨款,他老子也赞助过的,一挥手就是这个数——”
他比了个“八”,肥腻男人眨了眨眼:“多少?八百万?八千万?还是八个亿?”
“八千万。”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那也不算太多嘛。”肥腻男人不以为然。
“不是,是二十年前的八千万,你没看生科院那大楼都是旧的吗?当年那些实验设备不仅被国际封锁还贵得要死,靠省级补助都不够,现在国家是有钱了,一年给T大200亿,但当年八千万可值钱了,他以前也是混过的,不过这几年正经做生意去了,就有阵子没人提了,你是不是外地来的,以前没听说过?”
肥腻男人:“……”
颜州海忽然动了动胳膊,像是终于神魂归位了似的冷冷道:“放开。”
顾临一愣,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抓着他的胳膊。
他的眼神嫌恶的痕迹太明显了,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灼烫起来,也烫了顾临的双眼,他微微一笑,就把手放开了。
然后他说:“这里可是名列前茅的重点大学,随便拎一个都是国家栋梁天之骄子,怎么会是我的人?我过来办事,路见不平而已,怪我眼皮子浅看不得下作事,人是我打的,不过他撞我手里,也许是运气不好吧?”
他一面说一面淡淡笑着,恍惚是看着颜州海的,有种讽刺的客气。
“哎呦哎呦,顾总您这话说得不是生打我的脸么?重不重点那在您眼里又算什么?”那带头的不敢反驳,笑得咬牙切齿的,偏不敢再多费什么话,至于这帅哥是不是顾临的人跟他有屁关系,但这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再碰了,于是麻溜的领着肥腻男人一群人颠儿了。
颜州海走到葛秋书身边:“你没事吧?”
秋书摇摇头,又看向他身后还没离开的顾临:“你是不是惹什么人了?现在都快毕业了,你可千万稳住了,别出什么乱子,否则这七年都白费了。”
“知道。”
颜州海垂眸。
秋书捂着肚子龇牙咧嘴,一边骂道:“这孙子下手真够狠的,痛死我了,妈的别让我再看见他,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颜州海淡淡道:“你现在回宿舍还是去实验室,我送你吧?要不去校医院看看,别弄出什么内伤来。”
“不至于,”葛秋书远远的打量顾临,拧起眉,“不过我看出来了,这人好像就是冲你来的,之前是不是还在大厅里翻闸机来着?就为了追上我们?我刚也听见了,他爸是均宁董事长啊,生科院20%的设备和试剂还有耗材都是均宁提供的,你可小心着点,甭管他要干嘛,记得自己要干嘛才行!”
颜州海没有说话。
葛秋书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好歹刚才人家还救了你,我看他还有话跟你讲,你也别太不近人情,该还的情要还,该讲的情义还是要讲的,不能叫别人看轻了。”
他一面说,和顾临打了个招呼,就拎着水瓶子走了。
张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的,但他早就不见了。
这一块篮球场上就彻底空旷下来。
颜州海回眸看向顾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有新来打夜球的人跑上来问:“师兄师兄,这场子你们还用吗?”
颜州海摇摇头,把场地让出来,往场边快步走去,还有这么多人在打球,顾临没有迫近他,隔着二十步的距离,远远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出了铁网门,一级级上台阶,找到了他的电驴子。
一发动,他就看见顾临就站在他身侧,难以忍受似的拧起眉:“你总跟着我干嘛?你不忙吗?最近不用应酬了吗?”
这人真是奇怪,以前晚上半夜都还在喝酒应酬,怎么最近就朝九晚五了?
顾临当然不能告诉他,之前那么晚还要应酬,那是为了喝醉之后找由头找他去帮自己开车,现在他都不做代驾了,他当然也就没有应酬了。
于是他答非所问:“我看这里离你公寓也不远,怎么还要骑车过来打球?”
“不想走路。”他干巴巴的说。
“嗬,打球一打几个小时,路就一步不愿意多走,厚此薄彼啊运动健将?”
颜州海淡淡道:“别挡路。”
“我看到你打球的样子了,真好看,我是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长的,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当然我不看漫画,不过你跳起来的时候好像不受地心引力控制一样,怎么那么轻松呢?我看你做实验的时候静悄悄的一坐上十个小时,还以为你不会运动的,没想到打起球来跟不要命一样,跟熬夜一样不要命,你到底是——”
“你说够了没?我要回去洗澡了。”
“瞎说,你汗早就被风吹干了。”
颜州海被他“瞎说”两个字里蕴藏的暧昧不明给刺得心脏微微一缩,他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能说得这么亲密又潜藏着宠溺,好像一个人珍重无比的把自己的手心翻开来、给人看自己藏着的糖果一样,又像是小狗用肉肉的爪子挠着人的腿,不轻不重,却让人心生涟漪。
他没有告诉顾临,其实他刚来没多久自己就看到他的了,准确的说是看到他的车了,黑色大G就停在路边,他身上有凉软的香气,真的很难被人忽略掉。
可是他离他太远了,所有的一切都太远了,像是云端上的人,是与他无关的路人甲。
他也不知道,在顾临的心底深处,他同样觉得颜州海是住在云端上的人,哪怕色胆包天,哪怕自己在欲海里翻腾,也不敢、不忍轻易就把他拉下云端。
颜州海慢慢骑着车,忽然涩声道:“你多管闲事,这样一闹,以后都没人跟我打球了。”
“我多管闲事?你下次打球能不能也挑一下,别弄到最后你打球人家打你,脾气这么大,打架又不行……”
颜州海侧头瞪着他:“你就是多管闲事。”
顾临只好举手投降:“好好,我多管闲事。”
他把车骑过一条幽暗的小路,在路边停下,去路边一家小卖部里买烟去了。
一整条的“爱喜”放进车篓子里,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真要回去了。”没洗澡很难受。
顾临看着那条“爱喜”,有些莫名其妙:“那边不是有大超市,你干嘛非绕路到这里来买烟,难道这里卖得便宜些?”
“我乐意。”
“嗳,跟你说个事。”
顾临忽然严肃起来。
颜州海不相信这人跟他有什么和严肃相关的事情,自打认识他起,就知道他是混商场的老板,是千杯不醉的欢场客人,一掷千金不在话下,也曾见识过他三言两语把对方挤兑得到处找地缝藏身,或者又毕恭毕敬的把谈生意的客人送上车,他的面具太多了,社会关系太复杂了,不是他能触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