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还是如往常一样安静。
原本侍奉的婢女见苏浔来了,立即悄悄退了下去。
苏浔站在鲛珠帘幕前,往里张望一眼。裴怀泠正坐在书案后,拿着笔在勾画着什么,她没敢进去,就乖乖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而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就这样站了一刻钟,身上的乏力一阵阵袭来,她脚下忽然不稳,一头碰在了鲛珠帘幕上。
珠帘碰撞,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内殿格外明显。
裴怀泠从书案上抬起头,看到了帘外一脸惊慌的苏浔。
“进来。”他淡声道。
苏浔绞着手里的帕子,忐忑地走进去。一见他,勾人的眼眸中就雾蒙蒙一片,连声音都娇滴滴起来:“皇上,奴婢方才没站稳……”
裴怀泠手上的动作没停,依旧执笔勾画着,却问道:“你怎么在这?”
“奴婢病好了,李公公就消了奴婢的假,继续来当值。”
他不再说话,空气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苏浔站在书案旁,也不敢退下去,总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呆傻。呆了片刻,她鼓起勇气走到了书案旁,拿起墨块磨起墨来。
裴怀泠的手只一顿,却没说什么。
苏浔低头磨着墨,墨在砚台里打圈,她那晕胀胀的脑袋也跟着打圈。怕自己一头扎进墨里面去,她眼梢偷偷瞟向裴怀泠的笔尖。
他勾勒的还是上次苏浔所见的地形图,似乎在排布着什么。苏浔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只好又偷看他标注在上面的小字。
这一看,她忽然小声道:“咦?”
裴怀泠的手一顿,抬起眼梢,他的薄唇轻抿着,似乎有些被打扰的不悦。
苏浔急忙解释道:“皇上,奴婢就是看您的字眼熟,才不小心疑惑出声。”
“眼熟?”他淡声反问道。
苏浔点点头。她确实觉得眼熟,像她那前世早死的前男友写的字。
不过她可不敢对他说这些,只笑着拍起了马屁:“奴婢从前偶然看过一些名家字画,皇上的字就和那些杰世名家的字差不多,特别的……”她语气一顿,思考出一组溢美的形容词,“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裴怀泠忽然抬起眼。
黑沉的目光压向她,像是卷着莫名而晦暗的风暴。
苏浔握着墨块的手一抖,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皇上,奴婢说错话了吗?”
她一出声,裴怀泠就收回了视线,像是回过神,仿佛刚才只是在发愣。
苏浔被他这变来变去的表情吓得不敢再说话,低着头认真地磨起墨来。
裴怀泠却径直将笔丢在书案上,懒懒地倚在靠背上,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
她低垂着头,如瀑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随着她研磨的动作一晃一晃。秀美的鼻尖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樱唇淡粉,带着大病初愈的羸弱。
裴怀泠嘲讽地一笑,就这么一个娇娇弱弱胆小怕事的小丫头,竟然说了和他那前女友一样的话。
从前他刚和苏浔谈恋爱的时候,苏浔最喜欢腻歪着他。
有一天,他用钢笔随手写了几个字,无意间被苏浔看到,她便举着那张纸,夸张地赞叹道:“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内容和语气,和眼前的小丫头同出一辙。
都是些马屁精。他想。
苏浔磨着墨,察觉到裴怀泠的视线,觉得自己的脑袋更胀了。
她暗自腹诽,果然是个变态,夸几句就奇奇怪怪怪起来。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悄悄深吸一口气,又一脸娇笑地抬起头来:“皇上,奴婢磨了好大一摊墨了,您还用吗?”
“不用。”
苏浔便放下墨块,拿起旁边的帕子捧到他手里:“皇上,您擦擦手吧。”
裴怀泠从她手心里接过手帕,趁着他擦手的间隙,苏浔随手收拾起书案上散乱的东西。
她将笔具清洗好,将书卷摆好,又抱着零散的书本走到书案后的书架旁,将它们依原样放置。忽然,她的目光一顿——放在书架上那个暗红色搭扣檀木盒的铜锁,开了!
这檀木盒正是上次她找兵符没打开的那一个。
苏浔忍着自己想拉开看一看的想法,不动声色地转过身。
……
此时将将入夜,候在珠帘外的婢女开始换值。
裴怀泠拿着一卷书,从内室走出来,懒懒地倚在鲛珠帘幕外的紫檀榻上。
苏浔跟着从里面走出来,恰好遇上换值来的凝烟。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值,看着有些紧张,见到苏浔,才悄悄吐了口气,朝她比了个口型道:“青韵姐姐。”
苏浔回她一个微笑。
她走到紫檀榻身边,拿起一旁的烟青色叠丝薄衾,盖在裴怀泠的腿上,然后跪了下去。
贴身女婢就是劳苦命,要将皇上伺候得熨熨帖帖。她白指握成拳,轻轻敲在裴怀泠的腿上。
穿来古代这一段时间,苏浔心道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在这万恶的帝国主义混成了一名合格的婢女。
她不情不愿地捶着,倚在紫檀榻上的人享受得理所当然。
这一幕,落在凝烟眼里,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年轻的帝王捧着书卷,娇媚的女婢跪俯身侧,静谧而美好。
凝烟看着,心底泛起异样的感觉。她刚入安神殿那晚,因为惧怕,没有看清皇上的脸,今晚才看得真切。她没想到外界传闻那个嗜血爱杀人的暴君,竟然是玉一样俊美。
凝烟入内教坊司的时间短,从没见过被长乐帝折磨过的那些尸骸,一切的恐惧,皆是来自别人的描述。
如今亲眼见到他捧着书卷安静看书的天人姿容,不由心跳加速,将那些从前的惧怕,统统理解成了别人的吓唬,并且转眼抛在了脑后。
她忽然想起白日石咏德找她说过的那些话,脸色一红。
跪在地上,捶腿捶到手麻的苏浔,还不知道自己一心相救的人动了春心。
她的病本就没有痊愈,这样一通操劳,身上竟然又隐隐发起热来。额头上沁出一层虚汗,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若不是膝盖上垫着软垫,她怕是早就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
苏浔又咬着牙捶了一刻钟,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借倒茶的机会,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凝烟使了个眼色。
凝烟心领神会,红着脸走上前,跪在地上,模仿着苏浔的样子,给裴怀泠捶起腿来。
苏浔垂着眼睫,倒完茶,退到了角落里,借着灯影的遮挡,后背偷偷靠在墙壁上。
身上的力松了一半,滚烫的热度却缓缓升了起来,苏浔迷迷糊糊地倚在墙壁上,倒计时着自己的下值时间。
裴怀泠本在认真看书,忽然眉头一皱。
捶在他腿上那股绵绵的力道换了,萦绕在他鼻间若有若无的香味也没了,他垂眸,果然换人了。
换的人垂着一张红透了的脸,察觉到他的视线,竟左顾右盼地扭捏起来。
他心底涌上嫌恶,冷声道:“滚。”
凝烟本来红透了的脸登时吓得一白,求助似的转头望向苏浔。
苏浔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意识还残存着几分清醒。见状,她给凝烟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退下。
凝烟急忙站起来退到一旁。
裴怀泠看到了她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眼中的郁色阴沉地积满,落在隐在灯影下的苏浔身上。
懒惰,竟将自己的事情假以人手。
他望着她,声音像是淬了冰:“你过来。”
苏浔已经无心害怕了,身上的乏力越来越重,她走向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好不容易走到他面前,眼前像是冒起了星星,她眼一闭,一头扎了下去。
下巴所在的地方热乎乎的,苏浔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彻底晕了过去。
裴怀泠一把将人从怀里扯出来。
“放肆”还未说出口,才发现她已经晕了过去,软绵绵地垂着头,手底下是滚烫的热度。
他皱眉,揽着她的腰将她放到紫檀榻上,对着正愣在远处的凝烟道:“喊太医。”
凝烟这才回过神,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苏浔脸色已经烧出异样的红,鸦羽一样的长睫紧闭着,一副乖巧娇弱的样子。
裴怀泠立在榻边盯着她,脖颈间还残留着她刚刚磨蹭弄出来的痒,他的目光阴恻恻的,看不出喜怒。
今天换了一个长长的文名+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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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