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逅不喜欢将女儿放置双方老人处,但在他出差的时候却又不得不那样做。为了女儿,他推掉了很多出差的工作,这样一来,对于他的晋升有所影响。即使他不在乎工作是否能再上一个台阶,但总是推辞领导的安排,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所以,当苏柰成为小学生了,有了一点点大孩子的样子了,孔逅不得不将精力多往工作方面倾斜一些了。如果再以女儿小为借口,他的工作就会舍他而去。
这么多年,他信得过老人们不会在小孩子面前乱说话,但有时也会怕老人们的忽然感慨。苏柰三四岁的时候,老人们以为孩子小不懂事,在苏柰面前慨叹她的可怜,小小的人儿早早就没了妈妈。苏柰将这话说与孔逅听,孔逅当即就不高兴了。事实是事实,但将这事实说与一个小朋友听,这有什么好?难道要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装有生与死的概念吗?孔逅对长辈们说,可以告诉她有关珍惜生命的积极词汇,而不应让她知道死亡的意义,尤其是没有妈妈这件事。
十二月了,一年里每到这个月份,都让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既抱有破罐子破摔的消极心态,又怀有再努力一把的积极想法。人本来就是矛盾的,每年这个月份,又添了纠结的问题。
方想对苏柰也很好,这是孔逅眼里的景象。其实方想对苏柰真的挺好,前提是自己儿子不在的时候,她对苏柰也算是无微不至的细心照顾。虽然她从未对苏柰有过任何称呼,但她也不会在物质和行为上委屈苏柰。
外人见了她俩,都会说这妈妈真好。方想听了,脸上现了娇羞的一面。苏柰却不以为然,悄悄地斜了眼睛瞥方想。她小,但知道这位是阿姨,不是妈妈。不仅不是血缘上的妈妈,更不会名义上的妈妈。
她不喜欢她,正如她也不十分乐意接受她。
当孔逅说自己要出差几天时,方想便自告奋勇地表示会接苏柰放学,在她嘴里,苏柰是用“她”所表示的。孔逅不喜欢这个叫法,但习惯成自然,也就接受了。这或许是方想的表达习惯吧!她的儿子也被她称为“他”,孔逅与她相处半年多,还不知道那小男孩儿的名字呢。方想永远都是“他他他”“她她她”的。孔逅回忆了一下,方想在上学时也是这样称呼他的。
孔逅出差六天,中间跨了两天周末。方想自作聪明地说:“平日里放了学送到奶奶家,周末的时候送到姥姥家,对不对?”孔逅欲要说不对,短暂的沉默之后,笑着摇摇头,却又不说正确的方案。方想很会给自己找台阶,笑道:“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将她安全送回家。”
苏柰不喜欢让方想阿姨接自己放学,对着爸爸腻腻歪歪的。孔逅想让女儿自己说出内心的想法,但女儿除了撒娇就是不说。她想让爸爸替自己说出内心的想法,爸爸却装作不懂的样子,但有意将不上锁的手机放在显眼的地方。他注意到了苏柰偷看手机的眼神,只想笑。
方想送苏柰回奶奶家,苏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还不忘挥手说拜拜。她不要说“再见”,因为她并不想见方想阿姨。苏柰偷偷地给顾老师打电话。人小,脑子好使。她早就将顾老师的手机号码记了下来,以做作业的名义向奶奶借手机,躲在厕所里悄悄地给顾老师打电话。
那时正是顾清英下班赶公交车的时间,为了不让自己在寒冷中等待时间过长,也为了不必多花两块钱坐地铁,她必须要赶上这班公交车。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只是看了一眼便不理会——陌生号码,不接也罢。
这人还真是执着!一遍不接,就两遍;两遍不接,就三遍。次数一多,顾清英有些烦,便调了静音。城市交通工具多且便利,但早晚高峰依然拥挤。她连站姿都很难保持,更不消说还要在人多的时候接听电话——陌生号码不接也罢!
奶奶发现了小孙女儿躲在厕所悄悄打电话,突然就发了脾气,说苏柰撒谎玩儿手机,用“不听话”三个字做了结语。苏柰因为顾老师没有接她的电话而伤心,又听了奶奶的数落而难过,在饭桌上抽抽搭搭,连饭也没吃。奶奶看了又觉得可怜,忙轻声细语地劝着。这一劝,苏柰直接起了哭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爷爷怪奶奶小题大做,招人哭,可恨。
奶奶赶紧将苏柰抱于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肩部,努力平复小孙女儿的心。爷爷轻声道:“要不要给爸爸打电话?”苏柰摇摇头,抽噎着:“我想给顾老师打电话。”爷爷奶奶听了,悄悄对视一眼,扯谎道:“小甜果先吃饭,吃完饭再打电话,现在顾老师也在吃饭呢。”
听闻顾老师这个时间可能也在吃晚饭,苏柰瞬间没了脾气,乖乖地往嘴里扒饭。祖孙仨人很有默契,吃了饭,这茬也就假装都忘记了。
苏柰还是听话的,早早地就回了房间睡觉。爷爷奶奶在客厅里低语,借着电视声的掩盖,议论起这个顾老师究竟是谁,已经听闻好几次了。每次提起来,气氛就不对劲儿。瞧吧,刚才不就是这样吗?小甜果自然知道顾老师是谁,可是他们老两口不知道啊,为什么一瞬间就不知所措了呢?
但是两个人明白一点,顾老师的介入一定会影响孔逅与方想的感情。没人明确地告诉他们,但心里头就是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上次在儿子家,顾老师三个字一起,孔逅的脸色就不对了,整个人很是窘迫。
“方想这个人不是说不好,以前有过那么一段儿,让人感觉不太舒服。其实人还是不错的!现在两个人到中年,都混成了单亲家庭,谁也不会嫌弃谁,再在一起也挺好的。”“两个人还感情基础还是在的。呵呵,方想都已经登堂入室了,还能怎么样呢?”
苏柰的班级里有同学偷偷带了电话手表,她用一块儿新的水果造型橡皮换来了一次打电话的机会,大课间谎称拉肚子躲在洗手间里拨打顾老师的号码。顾清英正在上班,胡珈临时开小会,阴阳怪气地说某些人到了年底就得注意点儿,不要觉得自己有关系就能稳坐钓鱼台,这年头关系也不是稳固的,说散就散。
“莫名其妙!”
这话既是在说胡珈,也是在说手机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怎么这两天总是有陌生号码给自己打电话?哎,该不会是司茼芹又换号码了吧?司茼芹既要面子又要里子,上次她嫌顾清英说话态度不好,但又不想和顾清英彻底断了联系,说不定会拿着别人的手机打电话,随便找点话题。
“散了就散了。”
顾清英小声嘀咕着,这话又是在说司茼芹,也是在说胡珈。她总是背对着顾清英,留一个大后背给顾清英。顾清英索性就不看,她说她的,自己的双眼盯着窗外阴沉的天。没有质量的相处,留着也没用。
陌生号码与上次一样,响了六七遍才罢休。顾清英心想这人还真是执着呢,大有不接不行的架势。随着响铃遍数的增多,顾清英好像感觉到了对方的焦急和愤怒。上班时手机调到了震动,顾清英看着手机在桌上转圈圈,心里头也像一汪泛着涟漪的湖水,在这冬日里冷浸浸的。
一开会就容易打瞌睡,无论什么时间。小助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像是连锁反应,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打起来。胡珈也跟着打了一个,这小会也就结束了。
午饭的时候,毕丽问顾清英有没有认真听胡珈上午开小会的意思。顾清英摇了摇头:“没认真听,走神了。她一向都是那样开会的,有营养的信息,几乎是闭口不谈。而且一个大后背对着我,好像所有事都与我无关。”毕丽说她这次听出了一些门道。吴冉似乎知道了毕丽想说的话,脱口而出:“我们财务部也开会了,说是要裁员呢!”
顾清英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是否定的:“不会吧?”
吴冉说:“说是要裁员呢!我一个实习生都感觉出来了,公司人浮于事,靠关系进来的人太多了,公司再大也不可能养那么多人。以我现在的身份,我肯定是向着我们这些人,但是换个角度看,如果我是一个公司的主事人,我不会要这么多员工的,负担太大了。”
毕丽笑道:“吴冉,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小心自己饭碗不保。”
吴冉笑着回应:“我和爸爸妈妈商量过了,过年的时候就不回来了,准备家里的公务员考试。这边呢,我也实习超过三个月,公司可以帮我盖章签字了。我还是很幸运的,学校的任务完成了,父母的意愿也落实了。我呢,就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吧。”